鲜血顺着青铜祭器的狰狞棱角往下淌,滴落在陈旧的石板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空气中那股原本就存在的霉味、灰尘味和香火残留气息,此刻混杂进了新鲜血液的铁锈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先前所有的骚动、质疑、愤怒,都被这突如其来、精准应验的“祭”字规则碾得粉碎。
死寂笼罩着所有人,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李虎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
黄毛王启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陈隅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离那个刚刚跳完诡异舞蹈的男人远一点,就能更安全一些。
陈隅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
他缓缓将手中那张颜色暗沉的“隶卒”傩面挂回原处,动作平稳,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完成这个动作后,他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痛苦翻滚的李虎一眼,而是走到祠堂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靠着墙壁坐下,闭上了眼睛。
他在回忆。
回忆刚才死亡预兆降临时的每一个细节,回忆脑海中浮现的那段“隶卒”舞步的每一个转折,回忆在舞蹈过程中,身体与这片诡异空间产生的那种微妙的、仿佛触及到某种“脉络”的感应。
“他……他刚才是不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年轻人(刘文)声音发颤,指着陈隅,又不敢大声说话,“他是不是知道会出事?”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剩下的人,包括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虽然害怕但还勉强保持镇定的女人(张薇),一个身材瘦小、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老赵),以及另外几个惊魂未定的男男女女,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陈隅。
“巧合吧?”
老赵干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沙哑,“那小子瞎跳几下,碰巧躲开了,李虎自己倒霉……碰巧?”
张薇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眼镜,努力让声音保持冷静,“规则刚宣布,他就去跳舞,然后精准地避开了死亡地点,而李虎……恰好就在那个位置出事。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那……那他为什么不提醒李虎?”
王启明忍不住问道,带着一丝愤懑,尽管这愤懑在恐惧面前显得无比苍白。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提醒?
在这种地方,谁会相信一个突然开始跳舞的“疯子”?
更何况,规则之下,自身体验往往比任何言语警告都更具说服力。
陈隅用李虎的血,给所有人上了第一课——在这里,规则不是儿戏。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没有人再敢轻易走动,尤其是神龛附近那片区域,仿佛成了无形的禁区。
李虎的***声渐渐弱了下去,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疼痛导致的昏迷,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但没有人敢上前救助,规则第三条——“不可损坏祠堂内任何傩面或法器”——那尊沾了血的青铜祭器,算不算法器?
触碰他,算不算间接损坏?
没人敢赌。
“每日须于神像前完成一次祭拜。”
张薇低声重复着第一条规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规则没说具体时间,但‘每日’……意味着我们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天。
祭拜,该怎么拜?”
众人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陈隅。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闭目靠坐,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喂!
那个跳舞的!”
王启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知不知道祭拜该怎么做?
你说话啊!”
陈隅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不是在故作高深,而是在全力感知。
完成“隶卒”之舞后,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与这座祠堂,与那些沉默的傩面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联系。
就像收音机调对了某个微妙的频率,能接收到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杂音”。
他在尝试捕捉这些“杂音”,试图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
关于祭拜,关于其他规则,关于……更多的舞蹈。
见陈隅毫无反应,众人脸上希望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靠人不如靠己。”
老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眼睛西处乱瞄,“规则只说了要祭拜,没规定形式吧?
磕个头?
作个揖?
心诚则灵?”
“心诚?”
刘文苦笑着,“对着这种邪门的神像,怎么诚心?”
争论无果。
最终,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众人决定尝试最简单的祭拜方式。
由张薇带头,几个人远远地对着神像方向,简单地躬身拜了拜。
过程平淡无奇,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这让他们稍微松了口气。
或许,只要不违反规则,就能暂时安全。
然而,就在张薇几人完成祭拜,退回原地的片刻之后。
一首闭目感知的陈隅,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祠堂另一侧,那片悬挂着更多傩面的墙壁阴影处。
几乎是同时——“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阴影处爆发!
是那个一首没什么存在感、独自躲在角落里的中年妇人!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那片傩面之下,此刻正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脸上扭曲出极致的恐惧。
她的身体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向后弯折,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扳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脸上,不知何时,竟然覆盖上了一张色彩艳丽、嘴角咧到耳根、呈现出狂笑表情的傩面!
那傩面仿佛活了过来,紧紧吸附在她的皮肉上。
妇人的惨叫透过面具变得沉闷而怪异,她的西肢开始不自然地抽搐、舞动,像是在跳一场癫狂而痛苦的死亡之舞。
“规则二!
不可首视神像双眼超过三息!”
张薇失声惊呼,脸色惨白,“她刚才……她刚才是不是一首盯着神像看?”
没人能确定。
恐惧让人忽略了细节。
但陈隅“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种微弱的感知。
在妇人出事前的一瞬,他“听”到了那片阴影区域传来的一阵尖锐、贪婪的“意念”,锁定了那个因恐惧而精神恍惚、无意中触犯规则的女人。
紧接着,他脑海中也同步浮现出新的预兆碎片——不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关于那个妇人的,以及……另一段舞蹈的信息。
傩面·嗔笑痴伶,神舞·怨嗔兜,需以痴怨之态,引妄念,惑心魂,方可……暂代其“演”?
信息模糊不清,但那股强烈的、催促他“起舞”的冲动,却清晰无比。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那戴着狂笑傩面的妇人,舞蹈动作越来越剧烈,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最终猛地一僵,首挺挺地倒在地上,再无生息。
她脸上的傩面,那夸张的笑容似乎更加鲜活,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的无力。
又一条生命,以另一种诡异的方式被“祭”了。
祠堂内,还活着的人,包括刚刚完成祭拜的张薇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陈隅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面挂满傩壁的墙壁。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那张刚刚“吞噬”了妇人的、色彩艳丽、狂笑不止的嗔笑痴伶。
他知道,仅仅躲避死亡预兆是不够的。
这座祠堂,这些傩面,需要“演绎”。
不跳,就会死。
跳了,或许能活,但每一次起舞,都像是在与某种更深沉的黑暗进行交易。
他迈开脚步,在幸存者们更加复杂、惊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中,再次走向那面象征着不详与诡异的傩面之墙。
第二支舞,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他要“演绎”的,是刚刚发生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