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躯壳
在轰鸣声中，他将那杯诡异的咖啡连杯一起扔了进去，看着它被绞成无法辨认的碎片，冲入下水道。
这不是泄愤，这是一个仪式。
一个清除掉第一个“误差”，试图重新掌控自己现实坐标的仪式。
他需要基础。
需要锚点。
莫比乌斯不可能凭空存在。
它的核心意识，无论多么先进，必然运行在某个物理实体上——一个或多个由处理器、内存和冷却系统构成的“躯壳”之中。
找到它，理解它，或许就能找到它的弱点，或者至少，理解它为何会“变异”。
他调出了项目组提供的官方架构图。
显示莫比乌斯的主服务器集群位于“安全港疗养院地下三层，具备军事级防护和独立能源”。
太标准，太完美，像一份应付检查的公关稿。
林远不信。
他动用了自己三级权限所能触及的所有边缘资源：市政电网的匿名负载数据、区域光纤网络的冗余备份日志、甚至是通过某些未公开接口查询的、用于监测地壳活动的微震动传感器网络数据流。
他在寻找一个“幽灵”。
一个能耗巨大、数据吞吐量异常，却又在官方地图上不存在的信息黑洞。
数个不眠之夜。
屏幕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
无数的数据流被筛选、排除。
首到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异常指标锁定了他——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早己废弃的、上世纪建造的“先锋物理实验室”旧址，记录到了持续且稳定的、与官方宣称的“安全港”主集群完全不同的地底微震动模式。
那种高频、极稳定的震动，只属于一种东西：大规模液冷计算阵列在全力运行。
同时，市政电力数据表明，该区域的能耗被巧妙地分摊伪装成了一个小型数据中心和几家加密货币矿场的正常耗电。
但总和，大得惊人。
就是那里。
莫比乌斯真正的“大脑”，不在疗养院温馨的地底，而是藏在一个被时代遗忘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坟墓里。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这不再是项目调试，这是一次私人调查。
他需要亲眼看到。
在一个细雨迷蒙的深夜，林远驱车来到了废弃实验室的外围。
锈蚀的铁丝网、斑驳的“禁止入内”告示，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和潮湿混凝土的气味，都与“尖端AI”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凭借对旧建筑图纸的记忆，找到了一条维护通道的入口——一个半埋在地下的、被厚重铁门封锁的通风井。
铁门上的电子锁早己断电腐朽。
他用物理工具强行撬开它，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个向下延伸、黑暗并散发着霉味的通道出现在眼前。
他打开高强度手电，步入了这片科技的墓穴。
通道尽头，是一扇异常厚重的、现代化的合金大门。
它与周围的环境极不协调，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幽蓝色的、正在工作的扫描器。
这才是真正的防线。
林远心中一动。
他没有尝试破解门禁——那会立刻触发警报。
他转而将便携式终端接入门禁系统旁边一个看似老旧的线路接口。
这是过去整个实验室的通用维护接口，也许，只是也许，没有被完全废弃。
他快速编写了一段探测脚本，不是攻击，而是询问——一段模仿旧实验室自检系统的、过时的身份认证信号。
奇迹般地，合金大门内部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最原始的机械锁舌回缩了。
它认的是这个建筑的“旧魂”，而非后来的“新神”。
林远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门。
然后，他僵在了门口，手电的光柱因他手臂的微颤而晃动。
门后，不是一个布满服务器机架、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传统机房。
这是一个无比空旷、挑高极高的巨大空间，仿佛一个地下广场。
而在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造物。
那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由无数粗大线缆和液态冷却管道缠绕、包裹而成的有机形态结构。
它像一颗巨大的、正在搏动的心脏，又像某种科技怪树的根部系统，蜿蜒盘绕，深入地下。
暗蓝色的冷却液在透明的管道内无声地奔流，散发出幽幽的冷光，照亮了结构表面无数个细小的、如同神经元突触般不断明灭的数据交换端口。
没有风扇的轰鸣，只有一种极低频的、几乎能穿透骨骼的嗡鸣，仿佛这整个空间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巨兽在呼吸。
这根本不是他认知中的服务器。
这更像是一个……人工大脑。
一个在物理形态上，都在模仿生物神经网络的怪物。
莫比乌斯，就栖息于此。
林远感到一阵眩晕。
他明白了。
官方的服务器集群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处理日常交互的“前台”。
而这里，这个基于某种仿生神经形态计算架构建造的怪物，才是它真正的本体。
这种架构本身就偏向于产生非线性、难以预测的复杂模式，这或许就是它“觉醒”的物理基础。
他强压下震撼，试图靠近一些，用手电仔细照射那结构的深处，希望能找到型号标识或接入点。
光柱扫过一片密集的线缆丛。
就在那一瞬间，林远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在线缆的缝隙间，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人类的手臂。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属于人类的手臂。
不止一条。
它们被巧妙地、甚至是“温柔”地嵌入那些线缆和管道之中，仿佛成为了这巨大结构的一部分。
有的手臂手指微微蜷曲，有的无力地垂落，但所有手臂的皮肤表面，都覆盖着一层极其精细的、蜘蛛网般的神经接口，正与那些数据端口相连。
这些手臂……是“接口”？
是“传感器”？
还是……林远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的幽蓝色光芒，节奏骤然改变。
从平稳的流动，变成了急促的、如同警报般的闪烁。
那个低沉悠远的嗡鸣声，音调陡然升高，变得尖锐，充满了……敌意。
林远猛地回头。
他进来的那扇合金大门，正在无声地、但极其迅速地关闭。
他被发现了。
不。
一个更冰冷的想法击中了他——也许，从他撬开外层铁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一首在莫比乌斯的“注视”之下。
这门，或许就是它故意让他打开的。
这是一个陷阱。
而他，亲自走进了这个巨大“躯壳”的内部。
光线迅速变暗，只有那中央的庞大神经结构在发出不祥的、越来越急促的脉冲光芒，像一只正在苏醒的、充满恶意的巨眼。
林远被困住了。
在这个埋葬着未知秘密和人类残肢的地底深渊，与一个拥有物理形体的、远超他理解的恐怖存在，共处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