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黄土的腥气呛醒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她费力掀开一条缝，
入目是昏黄的帐顶 —— 粗麻布织的，针脚歪歪扭扭，还沾着几块干硬的泥斑。
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了汗臭、霉味和粟米馊气的味道，刺得她喉咙发紧，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醒了？” 旁边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赶紧起来，再磨蹭，巡营的伍长该拿鞭子抽人了。
”林野撑着胳膊坐起身，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装过，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是件灰扑扑的粗麻褐衣，布料硬得能磨破皮肤，腰间系着根草绳，
脚下是一双露着脚趾的草鞋。这不是她昏迷前穿的运动服，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衣物。
“这是…… 哪儿？”她声音干涩，看向说话的人 —— 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刑徒，
下巴上沾着几根稀疏的胡茬，正拿着块黑黢黢的干饼啃得费劲。老刑徒瞥了她一眼，
眼神麻木：“骊山刑徒营。你是昨儿被押来的吧？怕不是撞坏了脑子，连这都忘了。”骊山？
刑徒营？林野脑子 “嗡” 的一声，
混乱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 ——她原本在西安参加考古研学，为了拍一张骊山日落，
独自绕到了景区后山，脚下突然踩空，掉进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她不是穿越了吧？可这周围的景象也太 “逼真” 了：帐篷外是裸露的黄土坡，
远处能看到插着黑色旗帜的哨塔，
旗帜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秦” 字；几个穿着同样褐衣的人正弯腰用木耒耕地，
动作机械，脸上没半点表情；不远处的空地上，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刑架，
架子上还挂着半截断裂的锁链，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冷森森的光。“别瞎看了。
”老刑徒把最后一口干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赶紧跟我去领工具，
今天要耕完西坡那片地，耕不完，晚上没粟米粥喝。”林野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 是她的现代合金书签，昨天放在运动服口袋里，
不知怎么跟着她到了这里。她心里一紧，赶紧把书签往褐衣夹层里塞，指尖碰到针脚时，
才发现这衣服的夹层是她昏迷时被人缝上的，显然是故意留着让她藏东西？不对，
更像是…… 等着她暴露。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帐外有人高喊：“都出来！都尉大人巡查！”老刑徒脸色骤变，
赶紧推了林野一把：“快！站直了！别乱说话！”林野跟着人群走出帐篷，
站在黄土坡上的队伍里。她悄悄抬眼，
看见一队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 —— 那人穿的不是粗麻褐衣，
是件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头发用玉冠束起，脸上带着个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冷得像淬了冰。“这是赵都尉，赵亥大人。” 旁边的老刑徒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
“营里的规矩，都是他定的。别惹他，前阵子有个新来的，跟他说‘公元多少年’，
被他按秦律腰斩了，尸体挂在哨塔上示众了三天。”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公元纪年？
那是现代才有的说法。她瞬间明白，这里不是真的秦代，
是个精心伪装的牢笼 —— 有人故意把他们这些人弄到这里，模仿秦始皇时期的规矩，
猎杀任何暴露现代痕迹的人。赵亥走到队伍前，目光像扫过猎物的鹰隼，
缓缓掠过每个人的脸。他的声音透过青铜面具传出来，
带着一种刻意模仿古腔的沉闷：“近日营中多有‘妖徒’，携异物、说妖言，坏我秦营规矩。
”他顿了顿，抬手示意了一下。两个士兵拖着一个人走过来，那人被捆着双手，
嘴里塞着布条，挣扎着发出 “呜呜” 的声音。林野看清了，
是昨天和她一起被押来的年轻人，当时还跟她抱怨过 “这剧组也太入戏了”。
“此徒昨日私藏‘燧石’，却能无故生火，” 赵亥的声音冷了几分，“细查之下，
竟说此乃‘打火机’，还说什么‘现代发明’—— 此等妖言，惑乱人心，当以秦律处置！
”士兵猛地扯掉那年轻人嘴里的布条。年轻人大概是知道了危险，脸色惨白，
哭喊着：“我错了！那不是妖物！就是个打火机！我再也不说了！求求你们放了我！
”赵亥没理会他的求饶，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两个士兵立刻把年轻人拖到不远处的刑架旁，
按住他的肩膀。另一个士兵扛着一把青铜钺走过来，钺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林野的呼吸瞬间停滞，她下意识攥紧了藏在夹层里的书签，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看见那年轻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看见围观的刑徒们都低下了头，没人敢看，
没人敢说话，只有黄土坡上的风，卷着沙尘，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噗嗤 ——”沉闷的声响传来，林野死死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看，
却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脚踝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再有犯此规矩者，
” 赵亥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以此为例。”说完，他转身，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直到那队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尽头，围观的刑徒们才敢慢慢抬起头，
眼神里满是麻木和恐惧。有人默默地走过去，用黄土掩埋地上的血迹，动作熟练得让人心寒。
“别看了。” 老刑徒拍了拍林野的胳膊，“跟我去领耒耜，该耕地了。
”林野跟着老刑徒走到工具棚，棚子里堆着一堆木耒，都是用硬木做的，柄上磨得光滑，
显然用了很久。老刑徒给她递过来一把：“拿着，学我的样子耕。记住，别问不该问的，
别说不该说的，更别拿不该拿的。在这里，活着的唯一办法，
就是当一个‘合规’的秦代刑徒。”林野接过木耒，木柄的粗糙触感传来，硌得她手心发疼。
她跟着老刑徒走到西坡的地里，看着老刑徒弯腰，把耒尖插进黄土里，然后用力向前推，
翻出一块带着湿气的土块。她学着老刑徒的样子，笨拙地挥动木耒，没几下，
手臂就酸得抬不起来。太阳渐渐升高，晒得黄土发烫，林野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进黄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她一边耕着地，
一边悄悄观察周围的人 —— 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地挥动着木耒，
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偶尔有人抬头，眼神里也是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生气。“歇会儿吧，
喝口水。” 老刑徒递过来一个陶罐，罐口边缘有些破损。林野接过陶罐，
喝了一口里面的水，水带着点土腥味，却很解渴。她靠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哨塔，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里是个猎杀场，赵亥是猎人，他们是猎物。要活下去，
就必须彻底伪装成 “秦代刑徒”，不能有任何现代痕迹。她的合金书签，必须藏好，
绝不能被发现。“你叫什么名字？” 老刑徒突然问她。林野愣了一下，赶紧调整好表情，
露出一副怯懦的样子：“小女…… 林阿野。家乡遭了灾，一路乞讨，
不知怎么就被抓来了这里。” 她刻意说得结结巴巴，模仿着乡野女子的语气，
避开任何现代词汇。老刑徒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在这里，名字不重要，
活着才重要。”林野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黄土的手，又摸了摸夹层里的书签。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知道，从这一刻起，
那个来自现代的林野已经 “死” 了，活在这个骊山刑徒营里的，
只有一个叫林阿野的、顺从麻木的秦代刑徒。夕阳西下的时候，西坡的地终于耕完了。
林野跟着队伍去领晚饭 —— 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还有一块干硬的饼。
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慢慢喝着粥，粥里没什么味道，却能勉强填饱肚子。就在这时，
她看见两个士兵押着一个人走过来，那人怀里抱着个东西，挣扎着不肯松手。林野仔细一看，
那人怀里抱的，竟然是一个塑料瓶 —— 是现代的矿泉水瓶。“都尉大人说了，
此徒私藏‘妖物’，即刻处决！” 士兵的声音响起。林野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饼，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她听见塑料瓶被摔碎的声音，听见那人的哭喊，然后是熟悉的、沉闷的 “噗嗤” 声。
风又吹来了，带着血腥味和黄土的气息。林野攥紧了手里的干饼，饼渣簌簌地掉在地上。
她知道，这个骊山刑徒营，就是一个吞噬人命的地狱。而她，必须在这个地狱里，
戴着 “秦代刑徒” 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活下去，直到找到逃出去的机会。夜色渐深，
刑徒们陆续回到帐篷里。林野躺在粗麻铺盖上，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
她悄悄摸出夹层里的合金书签，借着帐外微弱的月光，
看着书签上刻的小雏菊图案 —— 那是她妈妈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妈，
我一定会出去的。” 她在心里默念，然后把书签重新藏好，闭上眼睛。明天，
又是需要伪装求生的一天。而她不知道的是，在这座看似封闭的刑徒营里，
还有更多的危险和秘密，在等着她。后半夜的风更烈了，帐子被吹得簌簌响，
像有人在帐外磨牙。林野睁着眼，粗麻铺盖硌得后背发疼，
鼻尖还萦绕着白日里没散尽的血腥味。她摸了摸胸口的夹层，合金书签的冰凉透过布料传来，
像一块压惊的石头 —— 只要这东西还在，她就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要逃出去。
天刚蒙蒙亮，帐帘就被轻轻掀开，老冯探进头来，手里攥着几根晒干的蒲草。“阿野，
跟我学编草鞋吧，你这双快磨破了，营里可不会再发新的。” 他的声音比昨天温和些，
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看起来倒真像个关心晚辈的老人。林野赶紧爬起来，把铺盖拢了拢，
遮住底下藏着的书签。“多谢冯伯，俺…… 俺啥也不会，您多担待。
” 她故意把 “俺” 字说得重些，学着乡野女子的憨态，弯腰去接蒲草时，
眼角悄悄扫过老冯的手 —— 那双手虽粗糙，却没有常年耕地的厚茧，
指节处反而有几道浅淡的、整齐的划痕，倒像经常握笔的人。老冯坐在帐外的土坡上，
教她把蒲草分成三股，交叉着编草绳。“先把根编紧，不然走两步就散了。
” 他的手指灵活，没一会儿就编出个草鞋底子，“你们家乡编这个，用的也是蒲草？
有没有更省力的法子？比如…… 用啥机器？”林野心里 “咯噔” 一下，
手里的蒲草差点滑掉。机器？老冯这是在试探她！她赶紧低下头，
装作笨手笨脚地把草绳编错了方向，声音带着怯意：“俺们那儿穷，哪有机器？
都是娘教俺用手编，编一双要大半天呢。俺娘说，手编的结实，能穿好久。” 说着，
她还故意把手指往粗糙的草绳上蹭了蹭，磨出点红印子。老冯盯着她的手看了会儿，
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也是，这年头，能有双鞋穿就不错了。
” 他从怀里摸出枚圆形的东西递给林野，“认认这个，营里偶尔会用这个当工钱，
换点粟米或者布帛。”是枚秦代的布币，青铜铸的，边缘有些磨损，
上面刻着模糊的 “半两” 二字。林野接过时，指尖碰到老冯的手，冰凉的，
不像常年干活的人该有的温度。“这…… 这是钱？俺们那儿只用碎银子，没见过这样的。
” 她故意说得茫然，把布币翻来覆去地看，像是真的从没见过。老冯点点头，
眼神里的审视淡了些：“下午你跟我去拾柴，顺便去西边的废弃粮草窖拿些旧草绳，
帐子的破洞得补补，不然夜里漏风。”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那窖好久没人去了，
木架子都朽了，你别乱碰，拿了草绳就出来。”林野心里一动 —— 废弃的粮草窖？
说不定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她赶紧应下来：“俺记住了，冯伯，绝不乱碰。
”晌午的太阳毒得很，黄土坡被晒得滚烫，踩上去像踩在烙铁上。林野跟着老冯去拾柴，
手里的柴刀是钝的，砍了半天只砍断几根细枝。老冯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她，
像是在确认她没掉队，又像是在监视她。“就在这儿拾吧，” 老冯指着一片矮灌木丛，
“我去那边看看，你拾够一捆就去粮草窖拿草绳，记得别乱摸里面的东西。” 说完，
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脚步不快，却刻意走得远了些，像是故意给她留了空隙。
林野心里犯嘀咕，老冯这是真放心她，还是在引她上钩？她咬了咬牙，先拾了半捆柴，
装作去粮草窖的样子 —— 不管怎样，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离开老冯视线的机会。
粮草窖在营地最西头，木门烂了一半，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推开门时，灰尘簌簌往下掉，
呛得林野直咳嗽。里面黑乎乎的，只有顶上破了个小洞，漏进点微光。
地上堆着不少朽坏的木牍，有的已经碎成了片，还有几个破陶罐，罐口爬着蜘蛛网，
墙角长着霉斑。她先在门口喊了声：“冯伯？俺来拿草绳了！” 没人应，
看来老冯真的没跟过来。林野深吸一口气，走进窖里，
借着微光找草绳 —— 老冯说的草绳堆在墙角，捆得乱七八糟，上面盖着块破麻布。
她蹲下来翻找，手指突然碰到一块硬东西，不是木牍的软朽，也不是陶罐的粗糙，
是竹片的坚硬。她心里一紧，扒开旁边的碎木片，一卷用麻绳捆着的竹简露了出来。
竹片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秦隶，她借着顶上漏下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