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生禾

湛什禾第一次见到楚熠，是在民政局的走廊上。

早上九点，民政局刚开门，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

楚熠靠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他己经在这里等了十五分钟，十点半俱乐部还有重要的赛前会议等他参加。

“请问是楚熠先生吗？”

他闻声抬头，呼吸不由得一滞。

眼前的女孩顶着一头嚣张的粉色及腰长发，墨镜大到能遮住半张脸，脚边立着一个36寸的行李箱。

她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一件oversize的黑色皮衣，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湛什禾？”

楚熠站起身，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女孩利落地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画着烟熏妆的眼睛：“抱歉来晚了。”

她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懒得给。

楚熠打量着她这一身与其说是来结婚，不如说她是来找事的。

“看来湛小姐赶时间？”

他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

湛什禾却像是完全没听出来，反而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十二点的航班飞巴黎，拍封面。”

她说着己经迈步走向登记窗口，“我们速战速决？”

楚熠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掉头就走。

但想到奶奶前晚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说这是她毕生的心愿。

楚家和湛家，三代人的情谊，一定要由这桩婚事来延续。

真可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指腹为婚这一套。

更何况是两位老太太一时兴起定下的“约定”。

“楚先生？”

湛什禾在窗口前回头看他，工作人员己经准备好了表格。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走过去。

登记过程快得超乎想象。

签字，按手印，拍照。

到了拍照环节，工作人员说她的妆容不符合要求，她只能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翻出化妆包，在卫生间里匆促地给自己改了个淡妆。

楚熠对她的不满更多了几分，她这个操作明显就没把领证当回事。

回到拍照的屋子里，摄影师要求他们靠近一点时，楚熠能闻到湛什禾身上淡淡的薄荷烟草味和香水混合的气息。

“笑一下，自然一点，对，就这样——”快门声响起，定格下楚熠僵硬的嘴角和湛什禾职业化的微笑。

出了民政局，早晨的阳光正好。

湛什禾利落地重新戴好墨镜，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加一下。”

楚熠不情不愿拿手机扫完，申请添加好友。

“通过了，我要去巴黎工作一段时间，有什么事候微信说，拜~”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楚熠喊住她，“你要去多久？”

“一年吧，或者更久。”

湛什禾回过头，调整了一下墨镜，“欧洲有个不错的模特经纪公司想签我，我打算去试试。”

所以这女人现在打算婚后立刻远走高飞？

楚熠几乎要气笑了。

见楚熠不说话，还皱着眉，她适时提醒：“对了，奶奶们安排了人来跟拍领证过程，应该就在附近，你最好表现得开心点。”

楚熠猛地转头，果然在街对面发现有一个男人举着长焦镜头对着他们。

再回头时，湛什禾己经钻进出租车扬长而去。

他望着那辆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咒骂了一句：“疯子吧！”

楚熠压下心中不快，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目送出租车驶出他的视线。

然后立刻上了他自己的车，回俱乐部开会。

楚熠下午飞去了墨尔本，带着他的车队在赛道上风驰电掣，用冠军奖杯宣泄着莫名的烦躁。

湛什禾降落在巴黎后，半年里，穿梭于各大摄影棚，用一张张惊艳的硬照在时尚圈慢慢站稳脚跟。

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除了最初那条系统提示的“你己添加了呵呵，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以及一条来自楚熠一个月前的“奶奶问你家住址，寄东西”，再无其他。

半年时间，两人在各自轨道上高速运行，几乎要将那荒唐的婚姻遗忘。

首到楚熠接到俱乐部经理的紧急电话，声音焦头烂额：“熠哥，楚老夫人那边资金链断了！

新赛季的研发和升级全卡住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湛什禾在巴黎的公寓里，接到了申冉冉气急败坏的电话：“小呵呵！

你又得罪谁了？

之前谈好的几个大牌封面和代言全黄了！”

湛什禾仅用了一秒钟思考，就猜到了是她家太后的手笔，这样的招数屡试不爽。

钞能力，虽迟但到。

两艘意气风发的战舰，被来自东方的“爱的炮火”精准击中，不得不调转船头，灰头土脸地返航。

回国不到一周，两家奶奶“贴心”地安排了接风宴，美其名曰庆祝小两口团聚。

富丽堂皇的包间里，楚熠和湛什禾分别被按在圆桌的两端，隔着一桌子珍馐美馔，以及两家长辈热情得过分的嘘寒问暖。

楚熠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衬衫，眉宇间是赛车手特有的锐利和不羁。

湛什禾则是一身丝质吊带长裙，外搭小西装，粉发换成了薄荷绿发色，只是妆容淡了些，眼神却更冷了。

席间，楚奶奶拉着湛什禾的手夸她瘦了，在国外肯定没吃好。

湛奶奶拍着楚熠的肩说他黑了，但更精神了。

两位老太太一唱一和，默契十足地营造着“家和万事兴”的假象，演技堪比老戏骨。

酒过三巡，楚熠忽然拿起分酒器，将自己和湛什禾面前的空酒杯斟了三分之一。

他端起酒杯，隔着氤氲的菜香和虚伪的寒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对面的湛什禾。

湛什禾几乎是同时抬眼，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同病相怜的嘲弄和破罐破摔的默契。

楚熠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率先举杯。

湛什禾挑眉，纤长的手指优雅地捏起酒杯，隔空与他相碰。

“为奶奶们的钞能力，”楚熠的声音不大，足够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包间，“干杯。”

湛什禾红唇微启，接上：“嗯……干杯。”

两人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他们当初在民政局签字。

长辈们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笑声，只当是小夫妻别具一格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