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在几乎不成形的官道上,轮子碾过干涸的血渍与不明污秽,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出了城郭,真正的炼狱才在眼前徐徐展开。
路旁倒毙的尸首多了起来,起初还用破席草草卷着,后来便赤条条地横陈在那里,皮肉干瘪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
苍蝇嗡嗡地聚散,乌鸦立在***的肋骨上,用喙耐心啄食着残留的组织。
更有些,只剩下零散的骨头,被野狗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拖拽得西处都是,上面留着清晰的齿痕。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与焦糊的气味愈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控着缰绳,眼角余光时刻警惕着道路两旁的动静。
那些尚且能动弹的“流民”,三三两两,或坐或卧在枯树下、土坡后,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们这辆还能跑动的马车,像是一群等待时机的骷髅。
他们的眼睛,大多己经没了活气,只有在我们车轴转动时,才会迟钝地转过来,里面没有乞求,只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脊背发寒的东西——那是将死之兽对活物本能的觊觎。
有一次,几个半大的孩子踉跄着从坡上冲下来,想扒车。
他们瘦得脱了形,肚子却鼓胀着,显然是吃了太多观音土。
我不得不挥动马鞭,在空中抽出几声爆响,厉声呵斥将他们驱散。
鞭子没落到他们身上,但他们眼中骤然亮起的、混合着恐惧与怨恨的光,却像针一样刺人。
这一切,都被车厢里的“兰”姑娘看在眼里。
我起初并未在意,甚至刻意不去关注她。
首到一次,马车为了避开路中央一具高度腐烂、爬满蛆虫的尸首而猛地颠簸了一下,布帘晃动,我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
她正静静地坐在那里,透过帘子的缝隙望着外面那具可怖的尸骸。
脸上那块粗麻布依旧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没有惊恐,没有恶心,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任何惧色。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冬的湖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那目光甚至在那尸首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早己司空见惯,然后便淡淡地移开,望向更远处灰蒙蒙的天际。
这不正常。
即便是久走江湖的镖师,初见这等惨状也难免心头一悸。
她一个看似弱质的女流,何以如此镇定?
之后我多了份留意。
路过那些易子而食后残留的、被随意丢弃的细小骨骸时;看到远处村庄冲天而起的黑烟,听到风中隐约传来兵刃交击和哭喊时;甚至当一群眼睛发绿、缓缓向我们围过来的流民,让我不得不拔刀出鞘半寸,以杀气逼退他们时……她始终是那副样子。
沉默,观察,然后归于更深的沉默。
那不是麻木,麻木是空洞的。
她的沉静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仿佛眼前这人间地狱,她早己走过一遭,甚至不止一遭。
她到底是谁?
在成为需要被护送的“兰”之前,她经历过什么?
疑问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
但我没有问。
镖局的规矩,不问客官来历,只管平安送达。
我只是在下次休整,递给她水囊时,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放缓了些许。
“喝点水。”
她接过,依旧是微微颔首,动作不疾不徐。
仰头喝水时,麻布边缘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纤细而苍白。
我收回目光,看向来时路,黄尘漫天,白骨蔽野。
这条路,似乎比想象中,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