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肺部成了破败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每一次呼气都仿佛在将生命一点点抽离。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有那蚀骨钻心、无休无止的疼痛……沈妙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溺毙的深渊挣扎上岸。
视野里,是熟悉又陌生的浅粉色纱帐顶,边缘缀着细碎的水晶流苏,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微光下,折射出微弱迷离的光点。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茉莉香薰味道,甜腻中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安宁,是她十八岁那年,房间里惯有的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咚咚咚,擂鼓一般敲击着她的耳膜。
然而,这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更沉重的、铅灰色的倦怠感迅速覆盖,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回来了。
不是梦。
意识清晰得可怕,身体却带着那种熟悉的、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虚弱和隐痛。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腕,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这具身体,年轻,饱满,却早己从内部被标记了死亡的印记。
回到了被确诊罹患那种罕见遗传性血液病——“慢性粒细胞恶性增殖症”的一个月后。
前世最后那几年,病床成了囚笼,疼痛是唯一的伴侣。
日复一日的化疗、输血、骨穿……无数昂贵的药物像流水一样灌进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指标反复,看着身体一点点垮掉。
她看够了亲人从最初的怜悯焦急,到后来的疲惫不耐,再到最后那隐晦的、期盼她早日解脱以求得各自安生的眼神。
也尝够了被命运无情地摁在泥泞里,无论怎样嘶吼、挣扎,都只是徒劳无功、越陷越深的滋味。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更残酷地掐灭。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放弃了,只求一个痛快。
所以,当意识重新被塞回这具尚且年轻、却己被判了死缓的身体里时,沈妙连一丝一毫的重生喜悦都生不出来。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缓慢而麻木地跳动着。
不过是把那段绝望的倒计时,重新拨回起点,再机械地、毫无意义地走一遍罢了。
甚至可能,因为知晓了结局,这个过程会比前世更加煎熬。
她慢吞吞地侧过身,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猫,蜷缩起来,脸颊陷进柔软却冰冷的羽绒枕里。
窗外是初夏的晨光,过分灿烂,试图穿透那层厚厚的粉色遮光帘,将房间映照出一种不真实的、暖昧的昏黄。
这阳光刺眼。
她拉高薄被,将自己整个蒙住,蜷缩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听着自己微弱而规律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像是死亡临近的脚步声。
算了。
就这样吧。
安安静静地,等着那一天到来。
不必再吃那些令人作呕的药片,不必再面对那些冰冷的针头和昂贵的、味道古怪的营养液,不必再承受那些虚伪的关心和真实的厌弃。
死过一次才知道,等待死亡本身,比死亡更折磨。
而她,连这点折磨都懒得应付了。
“妙妙,醒了吗?
妈妈给你热了牛奶。”
门外传来母亲林婉蓉温柔却难掩焦虑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沈妙闭着眼,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更轻缓。
“唉……这孩子,又不吭声。”
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脚步声渐渐远去。
楼下似乎隐约传来一些喧哗,引擎的低沉轰鸣,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有母亲刻意拔高的、带着点讨好与惶恐意味的招呼声。
像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客人。
沈妙懒得去听,也无心分辨。
这个家,早就因为她这个“病秧子”而气氛诡异。
父亲沈怀瑾愈发沉默,母亲林婉蓉焦虑过度,两个哥哥沈聿和沈琛也变得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所有的正常,都被她的病打破了。
她像是一个不和谐的休止符,强行插入这个家庭原本的乐章。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试图将自己重新沉入那片虚无的、没有痛苦的黑暗。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包括那正在逼近的、无可避免的终结。
世界的喧嚣被屏蔽在外,唯有被褥下,那副年轻躯壳里无声蔓延的死寂,在静静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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