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流纱
她授的是经史子集,谋的是人心天下。
在太子的丧期,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肃穆和哀伤之中。
各王府虽然表面上都收敛了声息,穿上素服,减少饮食,但在秦王府的学堂里,讲读的声音却并未停歇。
然而,这琅琅的诵读声却与往日有所不同,其中似乎也染上了几分压抑。
学子们的声音不再像往常那样清脆响亮,而是变得低沉而凝重,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讲台上,先生的神情也显得格外严肃,他的讲解虽然依旧清晰,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
在这样的氛围中,学堂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太子离世所带来的沉重打击。
楚湘言身着素衣,静静地立于书案之前。
今日所讲之书,乃是《史记·货殖列传》,此在当时,实乃离经叛道之举。
“计然之策有言:‘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
’”她的声音清泠泠的,不带多少情绪,却像一根丝线,牵引着少年世子的思绪,“诸位且看,去岁江南丝价腾贵,今岁桑田倍增,来年丝价必然回落。
此非天道,实为人欲。
治国、用兵,其理相通。”
世子朱尚炳听得似懂非懂,旁边几位伴读的宗室子弟更是眼神茫然。
唯有坐在角落的一个清瘦少年,周王世子朱有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素来醉心医道杂学,对这些经济民生之事,反倒比圣贤章句更感兴趣。
楚湘言的目光淡淡扫过,将各人反应尽收眼底,却不点破。
她转而提问:“若你等为一地藩王,封邑内盐价暴涨,民有怨言,当如何处置?”
世子和伴读们像炸开了锅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
有的说要严惩那些奸诈的商人,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有的则主张立刻开仓放粮,以平抑物价,让百姓们都能买得起粮食。
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一时间好不热闹。
楚湘言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有炖,似乎对他的看法并不在意。
然而,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期待,仿佛在等待朱有炖给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朱有炖眉头微皱,沉默须臾,小心翼翼地答道:“学生觉得,应当先查盐路。
究竟是漕运如堵塞的河道般不畅,还是灶户似那歉收的庄稼般减产?
亦或是……有豪强像那盘踞的恶龙般居中垄断?
只有查明根源,才能像良医对症下药一样精准。
若是一味打压,恐怕只是如那扬汤止沸般治标不治本。”
“善。”
楚湘言微微颔首,这一个“善”字,犹如春风拂面,让朱有炖脸颊微红,如那熟透的苹果,竟有些受宠若惊。
“为政者,须知民间之‘势’,顺势而为,方可事半功倍。
强逆而行,则如那螳臂当车,终有溃堤之日。”
她说话时,目光似无意地望向窗外。
学堂外,几株老槐树在秋风里抖索着叶子,更远处,王府的高墙隔绝了市井的喧嚣,也隔绝了真实的人间烟火。
她站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教着这些天潢贵胄,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借着他们的手,去触碰那墙外的世界。
这感觉,像是在云端绣花,针脚细密,却不知最终能织出怎样的图样来。
课毕,学子们散去。
楚湘言独自收拾书案,将散落的笔墨一一归位。
内侍监刘保轻手轻脚地进来,垂首禀报:“姑娘,王府采办今日递来的单子,请您过目。”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秦王对她理事有方的一种褒奖,赐予她的些许权柄。
然而,实际上,这张采买单子,却是她精心编织的一张大网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楚湘言接过单子,目光迅速扫过。
米粮、布匹、药材……她的指尖在“药材”一项上轻轻一点:“辽东的老山参,品质似不如往年。
听闻北平一带的参客,近来走得是口外的路子,参品更佳。
可试着寻些来。”
刘保心领神会:“是,奴才记下了。
北平的商路……似乎与燕王府下辖的官店有些牵连。”
“无妨,”楚湘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们只需遵循商道行事即可。
所谓商道,便是追逐利益的道路,而利益所在之处,便是人心所向之地。”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蕴含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仿佛这世间的商道规则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钥匙,悄无声息地探向了北平那座潜龙在渊的王府。
她知道,燕王朱棣,那个在塞北风沙中磨砺出的枭雄,绝不会放过任何窥探各方动向的机会。
这看似寻常的商事往来,便是她投出的第一颗问路石。
她不禁想,那位以勇武著称的王爷,接到这来自秦淮河畔、带着书卷气息的试探时,会作何感想?
大约会觉得有趣,或者,是更深的猜疑吧。
男人总是这样,对看不透的女人,既有不屑,又难免存着一分探究的欲望。
刘保退下后,学堂内彻底安静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映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她走到窗边,看着暮色一点点吞噬庭院的景致。
这深宫王府,就像一座华丽的墓穴,埋葬了无数女子的青春与魂魄。
她不甘心就此沉埋,她要借着太子的遗志,借着这“教习”的身份,在这死水里搅动出波澜来。
哪怕最终是滔天巨浪,将她自己也吞噬殆尽,也好过在这无声无息中腐烂。
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的钟声,是哪个寺庙在为太子祈福吧。
那声音悠远而空洞,敲在心上,不觉得安宁,只感到一种庞大的、无可抗拒的虚无正缓缓压下来。
楚湘言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眸子里己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前面的道路征途漫漫,就如同下棋一般,需要她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向前迈进。
每一步都至关重要,都可能影响到最终的胜负。
在这漫长的道路上,也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困难,就像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虑。
她心里清楚,凡事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盲目冲动,否则很容易陷入被动,甚至满盘皆输。
这盘棋需要她的耐心和毅力。
只有保持冷静,不被一时的挫折所打倒,才能在困境中找到出路,最终走向胜利的彼岸。
所以,无论前路如何崎岖,她都要坚定地走下去,一步一个脚印,用心去下好这盘人生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