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瞅着爸爸一脸尴尬，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做酒席几十年了，每桌500块，赚的都是辛苦钱。
给村里人做，基本不赚什么钱，有时候还贴呢。
更讽刺的是，张莹莹口中那199的大餐，是在我的酒楼吃的。
当时想着老乡不易，算请她吃饭了，谁知她这么不识好歹！“我看，该把他赚的钱全拿回来……”张莹莹继续叫嚣。
我拉了张板凳坐下，心想：倒要看看，她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在咱们周边这一大片地方，附近十里八村哪家要是办酒席，准会来找我爸出面操办，这次李大力娶媳妇同样没例外。
每桌酒席定的是五百块的价位，前前后后一共订了二十桌。
走着路的时候，我嘴角带笑，跟爸搭话：“爸，您岁数越来越大了，这回把酒席弄完，就跟我回城里，到我那儿当大堂主管吧。”
我爸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回我：“你赚的是钞票，我图的是乡亲们的情分。”
我爸腿不利索，有点瘸，早些年的时候，旁人都瞧不上他，就连我妈都受不了，离了家。
打我记事儿起，他就在队里掌勺做饭，后来日子慢慢有起色，他就开始揽村里办酒席的活儿。
等我手头能挣钱了，就琢磨着让他别干这累人的事儿了，办酒席又辛苦，还挣不着几个钱，可他怎么都不松口。
他就爱听别人喊他一声赵大厨，听着大伙夸他做菜味道好还实惠，他心里就美。
我们全家一块儿上阵，还雇了四个打下手的，忙了老半天，才把东西搬到李大力家。
李大力客客气气地给我爸递上烟，开口讲：“叔，这次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先帮我垫着这二十桌酒席的钱，我这婚还真不知道咋整。
您放心，等我收了礼金，立刻就把欠您的还上。”
我爸很随意地摆了摆手，让李大力忙自个儿的去。
这酒席，保管能办得顺顺当当。
村里来了不老少人，有凑在一块儿打牌消遣的，有扎堆唠家常的，热闹非凡。
谁能想到，快到中午的时候，出事了。
只听得一声特别刺耳的女人叫声，直冲破天：“大叔，你们也太黑了，坑外人也就罢了，咋还坑自个儿村里的人呢！”原本喧闹欢腾的场面一下子安静得针落可闻，大伙都扭头朝着发声处瞧。
我一抬头，瞅见说话的是村里的大学生张莹莹。
我爸一脸懵，拿着围裙擦了擦手，轻声问：“莹莹，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咋坑大伙了？”李大力也听到动静赶过来，立马就质问道：“张莹莹，你在这儿瞎折腾啥呢？”见这形势，张莹莹也不兜圈子，直接说：“大牛哥，他们一桌酒席收你五百块，这不是坑人是啥。”
张莹莹瞪大双眼，那表情，好像我们一家人干了多缺德的事儿似的。
村民们也愣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村里办酒席不一直都是五百块一桌嘛，再贵咱也办不起啊。”
“对，前段时间我闺女嫁人，也是这个价。”
李大力有点迷糊，问：“这五百块一桌，不是正常价吗？张莹莹，你今儿要是敢在这儿捣乱，我可跟你没完。”
张莹莹赶忙解释：“我没捣乱，我说的是实话，他们一家挣的是黑心钱。
“前两天我去饭店吃饭，那一桌菜有龙虾有鲍鱼，你们猜花了多少钱。”
这话一落地，村民们眼睛瞪得溜圆，龙虾鲍鱼啊！好多人这一辈子都没尝过这稀罕玩意儿。
这么一桌子好菜，不得上千上万啊。
张莹莹把消费单往桌上一拍，仰着脑袋说：“才花了一百九十九块。”
众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一百十九块就能吃到鲍鱼龙虾，这怎么可能！大伙争着抢着去看账单，还真就是一百九十九块。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啥账单，因为那酒楼是我开的。
前几天，张莹莹请同学到酒楼吃饭。
她那帮同学明里暗里笑话她是乡巴佬、农村出身、穷得叮当响。
成心点一堆贵菜，想让她丢人现眼。
结账的时候，她悄悄问服务员能不能打折。
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扭扭捏捏地从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二百块。
刚好我在店里，认出她了。
同是一个村的，我肯定得帮她挽回面子，就交代服务员算成一百九十九块。
结完账，她在同学面前显摆，说这点钱不算啥，还被同学追捧了一番。
没成想，回到村里就来砸我爸的场子！张莹莹拉过来一个凳子，站到上面，扯着嗓子喊：“大酒楼一桌龙虾、鲍鱼才一百九十九块，他家办的这些普通菜，凭啥收五百块。
“乡亲们，你们算过账没，一桌他赚三百块，十桌就是三千块。
“十里八村的宴席都被他家包了，一年最少接一千多桌，那就是三十万，三十万啊！...我顺手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倒要瞧瞧她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就见张莹莹又开了口：“他们家那些猫腻我都瞧得真真的，我亲眼瞅见赵强偷偷数钱呢，一大把红票子。”
我爸气得眼眶通红，大声呵斥：“你胡扯，你说的那次是我闺女给我的钱。”
我连忙点头应和：“对，我每个月都给爸打钱。”
我每次给爸打钱，他都会取成现金，为的是在村里采购鸡蛋、青菜的时候方便。
没成想，我辛苦挣来孝敬爸的钱，倒成了她说的赃款。
张莹莹双手抱在胸前，翻了个白眼，瞧我的眼神满是不屑：“小舒姐，你不过是个女的，一个女的在外面能挣几个钱？不会是干些不三不四的事儿吧。”
我爸一听这话，火“噌”地就冒起来了。
抄起锅铲就往前冲，要打她：“你瞎说八道，说我可以，不许侮辱我闺女，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张莹莹赶忙躲到李大力身后，嘴里还不闲着，继续拱火：“叔，你这是急眼了，要不是干坏事挣的，那就是你们家挣黑心钱。”
村民们这会儿已经信了个七八成，纷纷点头：“莹莹是个实诚孩子，不像是会说谎的。”
“对，赵家这姑娘很少回村，每次穿的衣服，看着就不像好人家的闺女。”
“一个女的能在外面挣多少？肯定是她爸用骗大伙的钱供她在城里逍遥。”
……村民们的话越来越难听，我爸气得身子直打哆嗦。
突然，一个妇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我和我爸都惊了一跳，爸赶忙伸手去扶：“王二婶，你这是干啥呀。”
王二婶赖在地上不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去年我儿子考大学，是你给我家办的酒席，那会儿我家订了十桌，一共花了五千元。”
我爸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说着，王二婶就拽着我爸的裤脚哀求：“求你把三千元还给我吧，我家孩子多，穷得叮当响，实在缺钱，你家现在这么有钱了，就把钱还我吧。”
我立刻伸手把她从我爸裤脚上拉开：“王二婶，做生意之前都讲好价钱的，哪有事后退钱的道理，你家儿子考大学那会，我爸还包了一千元红包呢。”
王二婶见这招不行，随后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灰，脸上表情变得尖酸刻薄：“一码归一码，我又没求着你家送，你们坑了大家的钱，就该还。
“再说了，我家和你家非亲非故，你爸送那么多钱，不是心虚是啥。”
说实话，我做生意碰到的怪人不少，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我马上替我爸辩解：“当初我爸是想着你家孩子从村里考出去不容易，给你儿子添点路费，你怎能这么忘恩负义。”
张莹莹立马把王二婶拉到身边。
和我对视的时候，她一脸正经地说：“别以为你家用点小恩小惠就能把赚黑心钱的事儿给抹了，这钱就该退给大家。”
我都气笑了，怒声怼回去：“张莹莹，拿出我家赚黑心钱的证据，别乱泼脏水。”
张莹莹直接把账单扔到我面前：“证据？我在酒楼吃的一百九十九元的鲍鱼、龙虾就是证据，你身上穿的奢侈品、开的豪车就是证据，你爸因为贪钱心虚送的礼就是证据。
“你家还有啥好狡辩的，赚黑心钱，不要脸，你家会遭报应的。”
她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村民们都激动起来了：“对，必须退钱，我们挣的都是辛苦钱，平白无故没了，谁能受得了。”
“我们去找村长，让村长评评理。”
不用他们去找，村长已经到了。
我爸看见村长后，立刻上前拉住他说：“村长，你进过城，见过大世面，外面物价啥样你清楚，快帮我和大伙解释解释。”
村长握住我爸的手，神色严肃地说：“赵强同志你放心，我一向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为大家服务。”
我爸这才松了口气。
但我瞧村长那样子，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了解事情经过后，村长一个劲儿地点头，随后问道：“赵强同志呀，你和大伙说说，一桌能赚多少钱。”
我爸老老实实地回答：“一桌赚不到五十元。”
话刚落，张莹莹马上跳出来说：“五十元也不少了，就拿大牛哥的宴席举例，二十桌你一天就能赚一千元。
不是黑心钱是啥？”我和我爸都傻眼了，难道这宴席天天都能接到？我们辛苦一整年都挣不到五万元，还落下一身毛病。
我爸正准备解释，被村长打断了。
“赵强同志，你这做得不地道，现在农民工一天工钱不到一百五十元。
你一天赚一千元，这钱咋说。”
我气得直接顶回去：“我爸又不是天天能接席，况且我家桌子碗筷这些损耗不要钱？车的油不要钱？”“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小姑娘说几句就急眼，要我说，这钱你们就不该赚，我今天就做主，你们把钱退给村民。”
村长这么一说，大家眼里放光，那可是钱啊。
谁会和钱过不去。
张莹莹立刻拥护：“村长英明，钱必须退给村民。”
“对，必须退，还是大学生脑子好使，不然我们都被蒙在鼓里。”
“可不是嘛，这几个村的宴席都被他家包了，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黑心钱。”
“我上个月也找你家办席了，按酒楼标准，你得退我三千元。”
我爸指向说话的人骂道：“你上个月欠我的菜钱都没给我，你凭什么起哄。”
那人摸摸鼻子，骂道：“那我欠你五千元，你退我三千元，我不就欠你两千元了吗？真不要脸，想赖账，活该老婆跑了，腿也瘸了。”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棍子，指着他：“有种你再说一句。”
“我就说，怎么了，你这个臭女人！每天穿得花里胡哨，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睡了。”
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好多人办席前连定金都付不起，都是我爸垫的菜钱。
有些酒后会补上，有些只补一半，有的干脆不补。
结果他们就这么对我爸，全是些没良心的东西。
我气得想动手，手中棍子却被人抢走了。
张莹莹一把夺走我手中棍子说：“小舒姐，你家也太霸道了，别人说真话都不行？做了就别怕人说呀。”
大家都跟着附和，突然有村民喊：“不赔钱就砸了他家摊子。”
“对，把这些桌子椅子和菜拿去抵债。”
我爸气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不过气来。
我扯开嗓子大喊：“你们要是敢动我家东西，我立马报警！”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这话不是没一点道理。
张莹莹嘴角一勾，冷笑道：“那你报啊，警察来了，也得先抓你们家这种黑心的。”
从镇上赶来的警察，路上得花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我家这些东西说不定早就被搬得一干二净了。
虽说那些烂桌子、破椅子值不了几个钱，可对我爸而言，那是他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
于是我冲着李大力喊：“李大力，今天被砸的可是你的婚宴，你就眼睁睁瞅着他们抢东西？”李大力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无赖，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
这次结婚，为了彩礼花了大把的钱，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宴席就这么给毁了吧。
果不其然，李大力一下就愣住了，刚要开口阻拦。
谁知道张莹莹一把拉住他，神神秘秘地说：“大牛哥，等你婚礼那天，我来给你办宴席，一桌就收二百块，鲍鱼龙虾啥的，保准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你倍儿有面子。”
李大力眼睛一下子亮了，忙不迭地追问：“你确定二百块？鲍鱼龙虾都能有？”张莹莹一脸得意，点头道：“那肯定啊，要是我搞砸了，我就嫁给你，大牛哥，我都把自己一辈子赌上了，你还不信我？”李大力攥紧了拳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行，我信你。”
我气得手指都发抖，指着李大力骂：“李大力，你还能再无耻点不？这些菜钱、酒水钱你都还没付呢，当初可是你求着我爸给你赊账的。”
李大力有点心虚，眼神闪躲，都不敢看我。
张莹莹却在一旁讥笑：“都啥年代了，你们家还玩道德绑架这一套，心黑不说，还这么不要脸。”
见李大力不阻拦，村民们跟疯了似的，开始抢东西。
先抢肉，肉抢完了抢蔬菜，蔬菜抢完了抢调料，到最后，连双筷子都不放过。
我正打算报警，我爸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小舒，咱走吧。”
我哪能就这么同意走：“爸，这些可都是你的心血啊，就这么让他们糟蹋？”我爸脸上满是疲惫，眼神也黯淡了许多：“走吧。”
我爸说得斩钉截铁，拉着我就往出走。
我只好去开车。
背后传来张莹莹的声音：“乡亲们，咱今天可是为民除害了，以后可别再让人骗钱了。”
有人提出疑问：“咱村这么偏，十里八村就赵强接酒席，他走了后，以后的酒席咋办？”张莹莹胸脯一挺，把这业务揽到自己身上，自信满满地说：“我既然敢揭穿，自然是有后路的，我在城里有人脉，以后村里谁家办酒席找我，我只收二百块一桌。”
现场安静了一小下，紧接着就热闹起来：“天啊！二百块一桌，这样收了礼金能多留点钱了。”
“还是读书好啊，大学生就是厉害，给村里办了大好事。”
就连张莹莹那个平日里打骂她的爸爸张猛，这会儿也被村民追捧。
张猛一改往日的凶样，得意洋洋地说：“我女儿可是大学生，大学生以后那是要当大官的。”
老家也没啥东西了，付了小工的工钱后。
当天夜里，我就带着我爸回城里了。
车上，我爸一声不吭，我能理解，他当了十多年的老好人，被人这么诬陷，这关乎他的尊严。
尊严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可太重要了。
我轻声安慰：“爸，您要是真生气，咱就报警，把东西拿回来，再告他们造谣诽谤。”
我爸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胡搅蛮缠了一辈子，哪能扯得清？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不让他们发泄发泄，他们指不定能干出啥事儿来，说不定还会对人动手。
“女儿啊，我是不忍心看他们侮辱你，更怕他们动手伤你，要是今天不回城，真不知道他们为了钱能做出啥事儿。”
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也不好好受。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结果第二天，酒楼经理就来通知我。
说有个疯子在酒楼门口大喊大叫，非要见老板，说是要谈大生意。
我心里一猜，就知道是张莹莹，我倒要看看，她能耍出啥花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