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急诊科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手术刀片反射的冷光，没半分温度。
凌晨两点十七分，陈瑾靠在护士站的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冰凉的金属台面。
“嗒、嗒、嗒” 的声响，跟电子钟秒针跳动的 “咔哒” 声叠在一起，像是在给他快耗干的精力倒计时。
连续十六个小时连轴转，白大褂里的衬衫早被汗水浸得发皱，又闷干，留下一块块深浅不一的汗渍。他现在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只想找个角落蜷五分钟，哪怕眯会眼也好。
“陈医生！您在哪儿？3 床情况不对！”
护士小张的叫声突然炸响，像根针戳破了值班室的死寂。
陈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刚才还压得他抬不起头的疲惫瞬间被冲散，抓起听诊器就往病房跑。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那是值班护士怕交叉感染，刚用加倍浓度的消毒液喷过，那股刺鼻的气味裹着风钻进鼻腔，刺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3 床的帘子 “哗” 地被拉开，白光劈头盖脸砸下来，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
病床上的男人约莫五六十岁，脸色灰得像蒙了层尘土，双眼紧闭。监护仪上的红色数字疯狂跳动：血压 62/31，心率 37，血氧饱和度跌破 80%， 每一个数字都在无声宣告 “生命正在流逝”。
李主任正躬着身按病人颈动脉，额头青筋暴起，白大褂领口洇了圈汗湿的印子。
见陈瑾进来，他头都没抬，哑着嗓子吼：“肾上腺素 1mg，静推！快！” 陈瑾的手在抢救车抽屉里精准摸到棕色小瓶，指尖早练出了肌肉记忆。
掰开安瓿颈的脆响、针管抽吸药液的 “嘶嘶” 声、弹击针管排空气的轻响，在紧绷的抢救氛围里织成熟悉的节奏。递针管时，他余光扫过病人露在外面的手背，那皮肤白得吓人 ， 不是失血的苍白，也不是休克的灰败，倒像是所有生机都被抽干了，只剩一层死气沉沉的白。
“你快推呀！” 李主任的声音裹着急迫，像在跟死神抢时间。
陈瑾把针尖扎进那片惨白的皮肤，药液推进去时，监护仪上的曲线只微弱抖了一下，像垂死者的最后一口气，随即又平得绝望。
“除颤仪！200J！” 李主任低吼，双手已经按上病人胸口开始胸外按压。
每一次按压，病人的身体跟着起伏，可气息却越来越弱。陈瑾熟练地给电极板涂凝胶，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渗进来。
按下充电键时，除颤仪发出沉重的 “嗡鸣”，像巨兽低哼。
就在这几秒间隙里，他的目光锁在病人胸口。
李主任每按一次，病人皮肤的毛孔里似乎就渗出来点黄白色的细粒，像被挤出来的沙。
是累出幻觉了？还是视觉疲劳？陈瑾使劲眨了眨眼，又晃了晃头，可那细粒还在，甚至顺着按压的力道往下滑了点。
“你闪开一点，我来！” 李主任朝他吼，语气里带着被打断节奏的烦躁，仿佛他是个碍手碍脚的旁观者。
陈瑾下意识退了半步。除颤仪放电的瞬间，病人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
监护仪依旧尖啸着，那声音像给这场抢救敲丧钟。“妈的！” 李主任抹了把汗，狠狠甩在地上，汗珠没溅开，转眼就被干燥的空气吸没了。
旁边的护士赶紧递上纸巾，手都在抖。“再来！360J！”
陈瑾屏住呼吸，这次看得真切 ，绝不是幻觉！病人肩膀处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发皱，然后 “簌簌” 往下掉东西，是细腻的黄白沙粒。
那些沙粒落在床单上，聚成一小撮，在白光下泛着冷光。
“主任！您看他肩膀！” 陈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连带着手都开始抖了。
这话一出口，抢救室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好仿佛停顿了一下。
李主任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按压的动作猛地僵住。
病人左肩锁骨处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塌下去一小块，露出底下的黄沙 ，不是皮肤覆盖着沙，而是皮肤本身变成了沙！黄白的沙粒顺着床单褶皱滑下来，堆在洁白的被单上，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睛疼。
“啊！” 旁边的护士短促地叫了一声，手里的器械盘没拿稳，“哐当” 砸在地上。
不锈钢镊子、纱布散落一地，脆响在死寂的抢救室里格外刺耳。
她往后缩了缩，眼神里满是恐慌，连捡器械的勇气都没有。所有人都停住了，眼里写满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陈瑾眼前突然一花，一片淡金色的半透明光幕凭空冒出来，悬在病人身体上方，像个虚幻的屏幕：
生命体征急剧衰竭… 符合紧急授权条件
"概念诊断与修正" 协议已激活…
请书写您的诊断描述，以进行现实干预…
陈瑾使劲眨了眨眼，又在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疼呀！光幕还在！那些金色的字带着冰冷的颜色，笔画像流动的光，安安静静等着他写什么。
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热流，顺着胳膊流到指尖，暖暖的，跟他此刻冰凉的手形成反差。
“陈瑾！发什么呆！过来搭把手！” 李主任的吼声把他拽回现实。
监护仪上的心率已经成了一条直线，尖啸声单调又绝望，刺得人耳膜疼。
病人正在死去！以一种谁也没法理解的方式，变成沙子！疯狂、恐惧，还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瞬间攥住了陈瑾。
他下意识抓过床尾的病历板，掏出别在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 ，那是他刚工作时买的，笔帽都磨花了，却一直没舍得换。
他几乎没思考，凭着脑子里最直接的念头，在空白的诊断栏上写下：“生命体征如流沙般持续衰竭。”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一阵 “簌簌” 声传进耳朵。
起初像沙漏在漏沙，可很快，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像沙漠里要起风暴。
对，不是细微的渗漏，而是彻底的崩塌！
病人的脖颈、胸膛、手臂，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在疯狂沙化，大片躯体变成黄沙往下掉，顺着病床边缘堆在地上。
监护仪的尖啸突然到了极致，然后 “咔” 地断了声 ，连接病人的电极片早被沙流冲开，像几片枯叶，埋进了越来越高的沙堆里。
此刻，抢救室里静得吓人。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病床上那个急速消失的人形，还有不断增高的沙堆。
空气像凝固了，只有沙粒流动的声音在耳边放大，再放大，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瑾手里的钢笔 “啪嗒” 掉在地上，滚到墙角，发出轻响。
他盯着病历本上那行字，墨迹还没干，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再看看那堆沙子 ： 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能呼吸、能痛苦呻吟，现在只剩一堆没温度的黄沙。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住了他的四肢。
突然，一个荒唐又恐怖的念头钻进脑子里：难道是我写的这句话，把他变成这样了？是那个金色的光幕，引导我 “杀死” 他？
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流，浸湿了衬衫。
他站在原地，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这种恐惧，比他从医以来见过的任何血腥场面都要可怕 ，因为这一次，他可能成了 “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