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掺杂着辐射尘的、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墨色。
月光被高空的污染云层无情吞噬，只有零星几缕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废墟怪兽般狰狞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物和某种刺鼻的化学物质混合的味道，这是旧世界死亡后留下的永恒气息。
洛珈像一只习惯了夜行的蜥蜴，在倒塌的梁柱和扭曲的钢筋间无声穿行。
他的皮靴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和可能发出声响的金属片，每一步都落在最稳固的承重点上。
这是多年拾荒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在黑暗中制造噪音，等于***。
他不能去往常去的几个庇护所。
秃鹫帮一定知道那些地方。
他需要的是一个绝对隐秘的、连最老练的拾荒者都会忽略的角落。
他的目的地，是“大断裂”边缘的一个废弃排水涵道。
那是旧世界城市排水系统的一个微小残骸，入口隐蔽在半塌的河床下，被茂密（以烬土的标准而言）的、带有微弱放射性的变异荆棘丛覆盖。
那是几年前他追踪一只受伤的辐射狐时偶然发现的，连老凯法都不知道。
那是他最后的避难所，或者说，最后的坟墓——如果被堵在里面的话。
怀里的金属圆盘似乎完全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光，也不再震动，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冰冷。
但洛珈能感觉到它的重量，不仅仅是在行囊里，更是在他的命运之上。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潜行，他终于抵达了干涸的河床。
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精确把握，他拨开那些长着恶心脓包状花朵的荆棘，侧身挤进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被水泥块半掩的缝隙。
一股潮湿、阴冷、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外面干燥灼热的环境截然不同。
涵道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洛珈从内袋摸出一小块用变异萤火虫腺体制成的“冷光石”，微弱得可怜的绿色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几步的范围。
涵道并不长，向前延伸十几米后就被塌方的泥土和石块堵死。
空间逼仄，地面倾斜，积着浅浅的、浑浊的死水。
但这里相对密封，能有效隔绝辐射尘和大部分声音，最重要的是，隐蔽。
洛珈将背囊放下，仔细检查了入口处的荆棘，确认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然后用几块碎石从内部做了个简易的警示装置。
任何生物闯入，都会碰倒石块发出声响。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了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靠坐在相对干燥的涵道墙壁上，掏出水囊，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水带着一股铁锈味，但对现在的他来说，甘甜如泉。
现在，是时候看看这个用命换来的“宝贝”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拿出了那个金属圆盘。
在冷光石诡异的绿光下，圆盘呈现出一种暗哑的深灰色，上面的纹路如同凝固的电路，复杂而精密。
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毫无生气。
难道坏了？
还是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激活？
洛珈尝试着像之前那样紧紧握住它，用手指摩擦那些纹路，甚至对着它低声说话。
但圆盘毫无反应，就像一块真正的、精致的废铁。
失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难道这一切的冒险和杀戮，只是为了一个己经失效的旧世界垃圾？
在烬土，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很多拾荒者曾为了一些看似光鲜的“遗物”搭上性命，最后发现那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装饰品。
他不甘心。
父亲曾说过，旧世界的造物，尤其是这种明显是信息载体的东西，往往有其独特的“钥匙”。
可能是能量，可能是特定的频率，也可能是……生物特征。
生物特征……洛珈想起圆盘第一次激活，是在他握住它的时候。
当时他的手因为战斗和紧张，可能沾染了汗水，甚至是……血迹。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这是一个危险的尝试。
在烬土，随意将自己的血液与未知遗物接触，后果难以预料。
可能会触发防御机制，可能会中毒，也可能会释放出某种东西。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被秃鹫帮盯上，可能还引起了天穹之子的注意，怀揣着一个可能是惊天秘密也可能是致命陷阱的东西，他必须搞清楚它是什么。
他拔出匕首，锋利的刃尖在指尖轻轻一划。
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渗了出来。
他屏住呼吸，将带血的手指，缓缓按向圆盘中心那块暗淡的“玻璃”。
就在血珠接触“玻璃”表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圆盘中心的“玻璃”骤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柔和的水蓝色，而是一种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赤红色！
整个圆盘剧烈震动起来，发出高频的、刺耳的蜂鸣声！
洛珈下意识想把它扔掉，但圆盘仿佛产生了一股吸力，牢牢吸附在他的掌心！
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光束从圆盘中心射出，在他面前的涵道墙壁上，投射出一片闪烁不定的、由复杂符号和陌生文字组成的影像！
“警告！
检测到未授权生物基因序列！”
“安全协议启动！”
“尝试清除威胁……”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说的是一种极其古老、拗口，但洛珈却能莫名理解其意的语言！
这是旧世界的通用语？
父亲曾零星教过他一些，但远不及这个声音流利。
清除威胁？！
洛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拼命想甩掉圆盘，但那吸力强大得不可思议。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手臂窜向上半身，带来一阵麻痹感。
“重新扫描……基因序列分析……序列特征码：部分匹配‘观察者计划’档案……权限识别……矛盾……错误……威胁等级重新评估……”红色的光芒和刺耳的蜂鸣开始减弱，变得断断续续。
墙上的影像混乱地闪烁着，最终稳定下来，变成了一种相对柔和的、不断旋转的蓝色双螺旋结构图案，旁边伴随着大量滚动的、洛珈完全看不懂的数据流。
冰冷的电子音也发生了变化，虽然依旧合成，但那股杀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
“检测到低浓度‘星砂’共鸣因子……非纯种‘天穹之民’……基因锁部分激活……授予‘访客’级临时权限……数据链接模式启动……”圆盘的震动停止了，赤红光芒完全褪去，恢复了那种水波般的、稳定的蓝色光晕。
蜂鸣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轻微的、类似磁盘读取的沙沙声。
吸附力消失了。
圆盘再次变得可以拿起，但洛西感觉自己和它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联系。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掌心，刚才被吸附的地方没有任何伤痕，但那触感依旧清晰。
他再次看向墙壁上的投影。
蓝色的双螺旋图案旁边，数据流还在滚动。
但更下方，出现了一个简洁的界面，上面有几个清晰的图标和……文字？
不，那不是他认识的任何文字，而是一些抽象的符号，但他却能瞬间理解它们的含义：环境监测、基础信息库、日志（损坏）、导航（信号弱）……这……这难道是一个旧世界的……信息终端？！
洛珈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听说过这种传说！
在旧世界毁灭前的黄金时代，人们拥有一种叫“个人终端”的设备，能知晓天下事，能联系万里之外的人！
这是比任何武器、任何燃料都珍贵无数倍的宝藏！
是知识的源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尝试着去触碰墙壁上那个基础信息库的图标。
他的手指穿过了光影，但圆盘似乎能捕捉他的意图。
界面一变，出现了更多选项：地理、历史、生物、科技、星图……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历史。
新的界面展开，最顶端是一行醒目的标题，用的同样是那种他能理解的符号语言：《大沉寂纪元：起源与影响》下面是简短的摘要：“公元21XX年，源于‘星砂’能源核心的失控链式反应，引发了全球性的生态崩溃与地磁逆转，史称‘大灾变’。
幸存人类分裂为：迁居近地轨道及同步轨道‘穹顶之城’的‘天穹之民’；滞留地表、适应恶劣环境的‘遗民’；以及……（数据缺失）星砂”？
“天穹之民”？
“遗民”？
这些词汇如同重锤，狠狠敲击着洛珈的大脑。
他从小听到的传说，是旧世界因为贪婪的战争而自我毁灭。
而这里记载的，却是一种叫做“星砂”的能源失控？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下去，但大部分内容都标记着数据损坏或权限不足。
只有零星片段：“……天穹之民利用残余科技，建立生态穹顶，试图保存文明火种，但逐渐与地表隔绝…………遗民在辐射和变异中艰难求生，部分个体显现出对‘星砂’残余辐射的奇特适应性…………（数据缺失）……‘观察者计划’启动，旨在……（数据缺失）……”信息支离破碎，却足以在洛珈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个圆盘，不仅是一个工具，更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被尘封的、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钥匙！
父亲……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留下的弩，他偶尔提及的旧世界知识……就在这时，环境监测的图标突然闪烁起黄色的光芒。
洛珈下意识点开。
一个简单的雷达界面出现，中心代表他自己和圆盘，而就在涵道入口的外围，一个微弱的红点正在缓慢移动！
旁边有标注：生物信号（非人类）·低威胁。
是那只辐射狐？
或者是……夜晚出来觅食的其他东西？
洛珈立刻警觉起来，将圆盘收起，蓝光消失，涵道内重新被冷光石的绿芒笼罩。
他握紧了弩，屏息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有风声和荆棘摩擦的沙沙声。
但圆盘的警告不会错。
有什么东西，就在外面。
它只是路过，还是……被圆盘激活时的能量波动吸引来的？
洛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刚刚获得的巨大信息带来的震撼，迅速被现实的危机感所取代。
知识是力量，但在他有能力保护它之前，这份力量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