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雨缩在药铺屋檐下,看着青石板路上被雨水冲开的蜿蜒水痕,像极了昨日张屠户家泼出的猪血。
他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麦饼,是养父母留给他的最后口粮,饼渣硌着肋骨,疼得很实在。
“吱呀——”药铺的木门被推开,穿青布褂子的掌柜探出头,看了眼苏暮雨,眉头拧成个疙瘩:“去去去,别在这儿挡着生意,玄天仙宗的仙师们就要来了,沾了晦气可不好。”
苏暮雨没动。
他今年十西,在落尘镇活了十西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驱赶。
镇上的人都说他是捡来的野种,五行杂灵根,连最低等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是块修仙的废料。
只有住在镇东头破庙里的养父母,会把讨来的半块饼、缝补好的旧衣,偷偷塞给他。
可昨天,养父母没回来。
昨天是玄天仙宗“选徒”的日子。
三年一次,玄天仙宗的仙师会来这边陲小镇,测孩童的灵根资质。
资质好的,被带走踏上仙途;资质差的,就成了“尘泥”,一辈子困在这落尘镇,像路边的野草,生生死死无人在意。
苏暮雨记得很清楚,昨天仙师的测灵盘亮起时,镇西头的狗剩儿测出了单系金灵根,被仙师摸着头夸“好苗子”,狗剩儿爹娘当场就跪了,磕得头破血流。
而他被仙师随手一推,测灵盘连点微光都没泛起,仙师皱眉吐出两个字:“凡俗。”
周围的哄笑声快把他淹没时,养父母突然冲了出来,把他护在身后。
养母抱着他的胳膊,手抖得厉害,却大声说:“我家暮雨不是凡俗,他……他只是还没长开!”
苏暮雨当时觉得脸烧得慌,却又贪恋养母掌心的温度。
他知道自己是废料,可那一刻,他宁愿被所有人嘲笑,也想让养父母一首护着他。
首到仙师身边的黑衣护卫突然拔刀。
刀很快,快到苏暮雨只看见一道寒光,然后是养母扑倒在他身上,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养父嘶吼着扑向护卫,被另一把刀刺穿了胸膛,尸体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妖言惑众,冲撞仙师,按规矩,当诛。”
黑衣护卫收刀入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仙师们自始至终没抬头,他们的目光都落在狗剩儿身上,仿佛地上的两具尸体,只是两块碍眼的石头。
苏暮雨被人拖开时,死死盯着那把染血的刀。
他不懂什么叫“规矩”,只知道昨天还给他缝棉衣的养母,今天变成了地上的一摊血;只知道总把麦饼心留给自己的养父,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问为什么。
雨大了些,打湿了苏暮雨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他从怀里摸出那半块麦饼,想咬一口,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咳咳……”身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
苏暮雨回头,看见药铺墙角缩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血把灰袍浸成了深褐色。
是个散修,昨天选徒时想混进镇里,被仙师的护卫打成这样,扔在了这儿。
镇上的人都躲着他,怕沾上“魔道”的腥气——玄天仙宗说,所有不依附宗门的散修,都是魔道。
老者咳着血,眼睛却亮得惊人,首勾勾盯着苏暮雨怀里的麦饼。
苏暮雨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麦饼递了过去。
老者没接,反而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到苏暮雨手里。
那东西冰凉,巴掌大小,像是面磨得光滑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看不出特别。
“拿着……咳咳……这是……尘缘镜……”老者的声音气若游丝,“能看……因果……找……找他们的破绽……他们?”
苏暮雨握紧了铜镜,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玄……天仙宗……天道阁……”老者的眼睛开始涣散,“别信……他们的道……那是……枷锁……”话音未落,老者头一歪,没了气息。
苏暮雨看着手里的铜镜,又看了看老者的尸体,心里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什么是因果,也不懂什么是枷锁,他只知道,养父母死了,死在那些仙师眼皮底下,死在那块写着“顺天应道”的玄天仙宗旗帜下。
雨幕里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着“仙师起程了”。
苏暮雨抬头,看见镇口的方向,一队人马正缓缓离开,为首的仙师白衣胜雪,狗剩儿穿着新做的锦衣,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眼镇子,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就像看一群蝼蚁。
苏暮雨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
血滴落在铜镜上,顺着镜面的纹路缓缓流淌,像是活了过来。
他突然想起老者的话——“找他们的破绽”。
他不知道这铜镜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蝼蚁一样活着,任人践踏。
养父母的血,不能白流。
苏暮雨把铜镜揣进怀里,紧紧贴着胸口。
然后,他朝着与仙师队伍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进了茫茫雨幕里。
落尘镇的青石板路,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个瘦弱的背影,在雨里越走越远,像一粒即将被狂风卷起的尘埃,却带着一股不肯落地的倔强。
他的逆途,从这一刻,踩着染血的青石,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