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林宇顶着两个黑眼圈，垂头丧气地走进办公室。
辞职报告又被压下了。
王主任昨天那副恨不得认他当干爹的亲热劲儿，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预感，想从这单位脱身，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往日里死气沉沉、弥漫着茶叶末和报纸油墨味的办公室，今天跟过年似的。
几个老油条围在一起，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看见林宇，眼睛齐刷刷地亮了。
那眼神，像是动物园里看珍稀动物。
“小林来了！”
“快坐快坐！”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离他最近的老张一把拉开椅子，还殷勤地用袖子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
另一边，有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拿起他的搪瓷缸子，奔向了热水瓶。
“小林，喝茶！我闺女从福建带回来的铁观音！”
林宇被这阵仗搞得有点懵。
他僵硬地坐下，看着那杯漂着嫩绿茶叶、热气袅袅的茶水，再看看周围一张张菊花般绽放的笑脸，心里一阵恶寒。
王主任背着手，慢悠悠地从里屋踱了出来，脸上是压不住的春风得意。
他走到林宇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林啊，昨天表现得很好嘛！”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满屋子的人，开始了即兴演讲。
“同志们，我们都要向小林同志学习！什么叫有勇有谋？这就叫有勇有谋！面对上百号情绪激动的下岗工人，临危不惧，单刀赴会！”
王主任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起来。
“你们是没看到啊，当时那个场面，李大头那拳头，比我脑袋都大！结果呢？小林同志几句话，就让他们乖乖回家了！这叫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思想的力量！”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就是！王主任说得对！”
“小林这脑子，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我看啊，小林就是咱们单位的诸葛亮！”
林宇面无表情地听着，内心早已开始吐槽。
诸葛亮？我他妈是想当庞统，去落凤坡送死的！
单刀赴会？我是去碰瓷，想挨顿毒打光荣滚蛋的！
有勇有谋？我那是破罐子破摔，胡说八道！
他看着王主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看着同事们那些崇拜又羡慕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帮老古董，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我林宇，一个立志要辞职下海，去追逐改革开放的春风，赚他一个亿然后躺平当咸鱼的重生者，怎么就成了你们眼里的有理想、有能力、有干劲的三有青年了？
这他妈纯属赶鸭子上架，天大的误会！
角落里，老刘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昨天准备了一兜子看好戏的瓜子，结果连嗑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听着满屋子对林宇的吹捧，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端起茶杯，吹开茶叶沫子，重重地喝了一口，发出的声音像是要把杯子嚼碎。
就在这其乐融融、各怀鬼胎的气氛中，办公室的门又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还是昨天那个小干事，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一张脸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涨得通红。
“王……王主任！”
他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
“出……出事了！”
王主任的笑脸一僵，心头咯噔一下。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他呵斥道，但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一丝紧张，“是不是李大头他们又来了？”
“不！不是！”干事猛地摇头，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他们……他们昨天回去，真的去干了！”
“干了？干什么了？”王主任没反应过来。
“摆摊啊！”干事一拍大腿，“您是没看见！昨天下午，火车站、汽车站，黑压压一片，全是咱们市纺织厂的人！铺个破布就开始卖东西！”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干事身上，连角落里生闷气的老刘都竖起了耳朵。
王主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那……那结果呢？”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东西卖不出去，被人当成投机倒把的抓起来，然后这帮人怒气值加倍，再杀回市政府来。
干事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惊、羡慕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成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成了！他们发了！”
“什么？”王主任以为自己听错了。
“发了！”干事激动得挥舞着手臂，“李大头那几个人，就昨天一个下午！一个下午赚的钱，比他们过去在厂里小半年挣得都多！”
“轰——”
这话如同一颗炸雷，在办公室里炸开。
“真的假的？”
“一个下午赚半年的工资？卖金子啊？”
“我的天爷……”
惊叹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王主任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愣愣地看向林宇，眼神里除了昨天的欣赏，又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
这小子……是财神爷转世吗？
老刘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刚刚还盼着林宇捅出篓子，结果人家非但没捅娄子，反而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这让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闪了自己的腰，憋屈得想吐血。
林宇的心，则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谷底。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走向被开除、追逐改革吹风的光明大道，而是在一条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上被人推着玩命狂奔，想停都停不下来。
他只是想让他们去堵路，他们却去致富了。
他只是想被开除，他们却把他当成了人生导师。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在追问干事细节。
“他们到底卖的什么啊？这么赚钱？”
“是啊是啊，快说啊！”
干事被众人围在中间，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故意咳嗽了两声，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后神秘兮兮地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面如死灰的林宇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