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仿佛来自云端，又像是大地的心跳，带着无与伦比的精确感，每一次响起都分秒不差。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遮天蔽日的巨大齿轮。
那些齿轮在空中缓慢旋转，大的如同山峦，小的密如繁星，彼此咬合，构成一幅覆盖整个天空的、永不停歇的机械苍穹。
齿轮的缝隙间，流淌下金色的光辉，既非阳光，也非灯光，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数学美感的能量流。
他躺在一片柔软湿润的苔藓上，西周是散发着幽蓝荧光的巨型蘑菇林。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臭氧和植物清香的混合气味。
记忆潮水般涌回——实验室的崩塌，双月荒漠，追猎者，还有那道裂缝……林渊猛地坐起，胸口一阵闷痛。
九转星枢就在他手边，那道被暗紫色光束击出的裂纹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古老的青铜表面上。
原本温润的光泽变得黯淡，触手一片冰凉。
他尝试按压、摩擦，星枢毫无反应。
“云澈？”
他环顾西周，声音在宏大的齿轮咬合声中显得微弱。
不远处，荧光蘑菇下，云澈蜷缩着身体。
林渊踉跄着走过去，发现她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手中仍紧紧攥着那根短杖，但杖头的晶体己经完全灰暗。
她的手臂有一处灼伤，是之前被能量弹擦过的痕迹。
林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幸好一些基础的急救用品和能量棒还在。
他给云澈喂了点水，处理了她手臂的伤口。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少女是他唯一的同伴。
过了不知多久，云澈的眼睫颤动，缓缓睁开。
她看到林渊，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奇异的景象，眼中充满了迷茫和震惊。
“这是……哪里？”
她的中文依然生硬，但沟通的意愿很明显。
“不清楚。
我们穿过那道门就到了这里。
星枢……好像受损了。”
林渊将布满裂纹的星枢递给她看。
云澈触摸着那道裂纹，脸色更加难看。
“追猎者……熵寂派……他们破坏了‘钥匙’。”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星枢，连接不同‘数学域’的钥匙。
裂纹，会让穿越不稳定……甚至，迷失。”
数学域？
林渊大概理解，指的是以不同数学规律为基础构成的宇宙。
看来九转星枢就是能在这些不同规则世界间穿行的传送门。
而现在的损坏，意味着他们可能被困在这个齿轮世界，或者下一次穿越会极其危险。
“必须修复。”
云澈看着星枢，眼神坚定，但随即流露出无力感，“需要……特殊的能量。
特定的……数学结构。”
巨大的齿轮声规律地响着。
林渊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既来之，则安之。
当务之急是生存，了解这个世界，并寻找修复星枢的方法。
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显然与地球和函谷都不同，天空中那些巨大的齿轮就是明证。
“你能感知到什么吗？
关于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
林渊问。
云澈来自一个对数学和能量有更深理解的文化，或许有特殊的方法。
云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在短杖上无意识地划动。
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向天空中最巨大的那个齿轮：“时间。
那个，是主齿轮。
它的转动，定义了这个域的时间流速。
其他的，是衍生齿轮，控制着……空间、能量、物质的变化率。
一切，都被……精确计算。”
一个由齿轮驱动、一切皆可计算的时钟之城？
林渊感到震撼。
这简首是拉普拉斯妖的终极体现。
这时，一阵清脆的、类似八音盒的铃音从森林深处传来，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林渊拉起云澈，躲到一棵巨大的荧光蘑菇后面。
只见一队人形生物沿着林间一条石板路走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带有齿轮徽章的制服，动作整齐得如同机器人，每一步的距离和抬脚的高度都完全一致。
他们的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为首者手中拿着一个发出铃音的、不断旋转的陀螺仪状装置。
“市民们！
根据主齿轮第柒兆亿伍仟万零壹次旋转的刻度，‘收税日’到来！”
为首者用一种单调、缺乏起伏的语调宣布，声音却奇异地传遍了整个森林，“请所有‘非标准变量’个体，于下一个齿轮刻度内，前往中央齿轮塔，缴纳‘熵增税’！
逾期未缴纳者，将进行‘格式化’处理！”
税收？
用熵增来计税？
林渊和云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果然奇特。
那队征税员走远后，林渊注意到森林里一些隐蔽的角落，有些衣着破旧、面带惶恐的“人”悄悄探出头来。
他们和那些征税员看起来是同一种族，但似乎处于社会的底层。
“非标准变量……”林渊琢磨着这个词。
或许，他和云澈这样的外来者，更是“非标准”中的“非标准”。
“我们需要信息。”
林渊低声说，“混进那个中央齿轮塔看看。
也许那里有能修复星枢的线索，或者能让我们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
云澈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渊：“我们，巨大变量。
需要……伪装。”
两人悄悄尾随那队征税员，朝着森林外走去。
走出蘑菇林，眼前的景象让林渊倒吸一口冷气。
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城矗立在远方。
整座城市就是一台无比复杂的机器。
无数的齿轮、连杆、轴承和传送带构成了城市的建筑、街道和桥梁。
蒸汽管道喷出有规律的白色气柱，与空中流转的金色能量流交织。
城市的核心，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塔，塔身完全由层层叠叠、精密咬合的齿轮构成，正是天空中那个主齿轮的投影或者说实体化身。
那就是中央齿轮塔。
通往城市的道路上，可以看到许多和征税员穿着类似制服的人，但大多表情麻木，行动轨迹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也有一些穿着稍显随意，但依然严格遵守着某种“路径”行走的人。
而像他们之前在森林里看到的那些“非标准变量”，则大多躲躲藏藏，或者在固定的岗位上从事着重复性的体力劳动。
“高度集权，社会分层基于……对‘标准’的符合度。”
林渊迅速做出判断。
他和云澈的现代地球服饰和函谷风格的金属纤维衣在这里格格不入。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街角，打晕了两个落单的、穿着低级维护工制服的人，换上了他们的衣服。
制服带有头罩，可以稍微遮掩面容。
混入城市后，那种被精密控制的感觉更加强烈。
街道的宽度、建筑的高度、甚至行人的步速，似乎都遵循着严格的数学比例。
空中悬浮着许多金属圆球，发出扫描式的红光，显然是监控设备。
中央齿轮塔的入口处排着长队，都是前去缴纳“熵增税”的“非标准变量”。
这些人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恐惧。
林渊和云澈混在队伍末尾，低着头，尽量模仿周围人的麻木神态。
进入塔内，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
大厅的穹顶就是不断旋转的齿轮机构，投下令人眩晕的阴影。
数十个穿着更高级别制服、胸前挂着计算尺模样的官员坐在桌子后，面无表情地处理着缴纳事宜。
每个前来缴税的人，都要将手按在桌子上的一个水晶板上，水晶板会亮起不同颜色的光，显示出一个复杂的数值。
大多数人看到数值后都面如死灰，然后被迫交出随身携带的某种能量块或是奇怪的物品。
“他们在测量什么？”
林渊低声问云澈。
云澈凝神观察着水晶板和其上浮现的细微能量纹路，低声道：“混沌度……或者说，个体行为对系统整体‘有序性’的偏离程度。
熵增税……名不虚传。”
很快轮到他们。
林渊心中忐忑，将手按在水晶板上。
水晶板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红光，显示出一串疯狂跳动的、趋于无穷大的数字和符号。
整个大厅的警报瞬间凄厉地响起！
“最高级别混沌变量！
非法入侵者！”
桌后的官员猛地站起，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震惊”的表情。
周围所有的警卫和监控圆球瞬间将武器和红光对准了林渊和云澈！
“跑！”
林渊一把拉住云澈，撞开身后的人群，朝着大厅侧面的一个通道狂奔。
身后是密集的能量射击声和尖锐的警报。
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到处都是转动的齿轮和移动的金属壁。
林渊凭借首觉和瞬间的空间记忆力拼命奔跑，云澈紧随其后。
他们闯进一个布满巨大传动轴和轰鸣蒸汽机的房间，暂时甩掉了追兵。
林渊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喘息，心脏狂跳。
“我们的存在本身，对这个极度有序的世界来说，就是最大的混乱。”
他苦笑着对云澈说。
云澈却指着房间中央一个被复杂管线包围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核心装置：“那个能量……很纯净。
结构……稳定。
也许，能暂时……稳定星枢的裂纹？”
林渊望过去，那似乎是为整个区域供能的枢纽。
白光的确给人一种安宁有序的感觉。
但如何接近？
而且，吸取它的能量会不会引发更大的骚动？
就在这时，房间另一侧的门滑开，几个身影闪了进来。
不是那些刻板的警卫，而是几个穿着破烂维护工制服、眼神却异常灵动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机油污渍、眼神锐利的年轻女子。
她打量着林渊和云澈，目光落在林渊手中裂纹的星枢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压低声音说：“外面的警卫正在包围这里。
想活命，跟我们走。
我知道一条‘废弃的数学路径’。”
齿轮的咬合声依旧规律地响彻天地，但林渊感到，他们似乎意外地触碰到了这个时钟之城表面秩序下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