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可叹!手里的两千块钱能干啥?
距离二十万这点钱微不足道。
第三天早晨!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冰冷的薄膜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涩味。
缴费窗口那条队伍缓慢地蠕动,排在前面的男人吵吵嚷嚷,抱怨着药价,声音尖锐地刮擦着石磊的耳膜。
他攥着那张薄薄的催款单,指尖的汗浸得纸张边缘发软发皱。
心脏搭桥,二十万。
数字像个冰冷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手机屏幕又一次暗下去。
后妈的号码,从无人接听到最后干脆关了机。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掐断电话时那张薄情的脸,以及她卷走家里所有存款时,惊讶的叹息。
最后一个电话打给能借钱的远房表叔,听筒里漫长的忙音后,是客气而疏远的拒绝:“小磊啊,不是叔不帮,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亲戚借遍了,能卖的都卖了,父亲躺在里面,等着钱换命。
走廊的白炽灯光打下来,把他缩在墙角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条被抽掉脊骨的狗。
绝望中眼泪顺着指尖下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绝望!!!……正在这时!视线里出现一双柔软的浅色平底鞋,停在他面前。
石磊迟钝地抬眼。
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穿着宽大的米色针织裙,腹部隆起明显的弧度,大约七八个月的身孕。
她的脸很素净,没什么血色,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青黑,但看人时有种奇异的平静,像一潭深秋的湖。
“石磊?”
她的声音也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
他愣住,下意识点头。
“你父亲的情况,我听护士说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捏得不成样子的催款单上,顿了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个,你看一下。”
那是一份婚前协议。
条款清晰,甲方苏晴,乙方石磊。
乙方以协议婚姻形式入赘苏家,成为甲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首至甲方身故。
甲方则一次性支付乙方人民币二十万元整,作为……补偿。
石磊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孕妇。
荒谬感像潮水一样没顶而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
他终于挤出一句,嘶哑难听。
苏晴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避开了他的首视,手无意识地护在腹侧,成守护的姿态。
“我需要给孩子一个名分,他不能是私生子。
你需要钱救你父亲。”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市场交易,“协议期间,你只需扮演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不干涉彼此私生活。
期限一到,你可以离开。”
她递过来一支笔。
“手术费,我现在就可以转过去。”
那支笔悬在半空,像一道命运的裁决。
希望如同一把钢刀,架在脖子上。
石磊看着协议,又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病床上父亲插满管子的身影。
走廊的冷气飕飕地往他骨头缝里钻。
尊严在生死面前,轻得像鹅毛。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支笔。
笔尖落在乙方签名处,划下第一笔时,重得像是要戳破纸张。
*石磊。
*两个字,卖掉了自己。
钱当天下午就到了医院的账户。
石文安被推进了手术室。
门上的灯亮起刺目的“手术中”。
苏晴安静地站在他旁边,隔着几步的距离,没什么话。
她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栀子花香,混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格格不入。
手术很成功。
父亲被送入ICU观察。
“走吧。”
苏晴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车在下面。”
进入ICU不需要人照看。
他跟着她,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苏晴居住的地方很安静,坐落在城市边缘一个清净的高档小区。
复式楼上下两层。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面容和善的妇人,保姆李姨。
“小姐回来了。”
李姨接过苏晴的包,目光落在石磊身上,带着谨慎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李姨,这是石磊。”
苏晴的语气依旧平淡,“他会住在这里。
帮他准备一下二楼的客房。”
“哎,好,好的。”
李姨连忙点头,又对石磊挤出一個笑容,“石先生好。”
石磊僵硬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石先生”这个称呼刺耳又荒谬。
“坐吧!”
“谢谢!”
很客气,很陌生!苏晴给石磊一杯水,“这是李姨。”
他介绍了一句,又转向他,“你的房间在二楼转角,我隔壁。
缺什么跟李姨说。”
晚餐很精致,但他食不知味。
苏晴吃得很少,期间接了个电话,走到客厅阳台去接,声音压得很低,他只听清几个模糊的字眼,“……不用来看我”、“安排好”……她似乎有很多心事,但那份协议像一堵墙,把他隔绝在所有之外。
他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隔壁就是苏晴的卧室。
房间很大,带独立卫生间,布置得干净整洁,像高级酒店的客房,缺乏人气。
他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旧背包,几件衣服塞进去都显得空荡。
装修精致却冷清,没什么烟火气。
夜里,石磊躺在陌生的、过于柔软的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投下的陌生阴影。
父亲的命保住了,后妈卷款逃离,白天的种种光怪陆离在脑海里翻滚,最后定格在苏晴递过笔来时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仅仅是为了一个名分?
隔壁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压抑的咳嗽声,持续了很久。
他鬼使神差地起身,想去倒杯水,或许,也是想透口气。
经过苏晴虚掩的房门时,他停顿了一下。
里面有微弱的灯光漏出来,咳嗽声似乎停了,里面静悄悄的。
一阵风从走廊未关严的窗户吹进来,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一条稍大的缝隙。
他看见苏晴侧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枕边放着几本书,而枕头一角,被她的动作带起,露出了下面压着的一角白色纸张。
不像普通的书签。
心脏莫名地跳快了几拍。
协议里说互不干涉,他应该立刻离开。
可是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阵风又来了,这一次,将那张纸从枕头下完全吹了出来,飘落在地毯上。
石磊屏住呼吸,西周死寂,只有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推开门,极其轻微地走进去,弯腰捡起了那张纸。
患者姓名:苏晴。
诊断结果栏,那几个英文缩写和中文词汇像烧红的针,猛地扎进他的眼睛——恶性肿瘤,广泛转移。
临床诊断:晚期。
预后评估:生存期预计不足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