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跃叼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榕树最粗的枝桠上,眯着眼看巷口——三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正围着一个穿校服的小子要钱,那小子是隔壁班的,叫周子墨,听说数学考了年级第一,是老师眼里的宝贝疙瘩。
“赶紧把钱拿出来!
别逼我们动手!”
黄毛领头的踹了周子墨一脚,语气嚣张。
周子墨抱着书包,往后缩了缩,却梗着脖子:“我没有钱。”
“没有钱?”
黄毛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抢周子墨的书包,“那把你这破书包给我们,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值钱玩意儿!”
林跃嗤笑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落地时故意踩得石子噼啪响,吸引了混混们的注意。
“欺负一个书呆子,算什么本事?”
黄毛转头,看到林跃,脸色变了变——镇上没人不知道,林跃是个不要命的野种,打架下手狠,上次把一个混混的胳膊打断了,至今没人敢惹。
“林跃,这事跟你没关系,少管闲事!”
黄毛硬着头皮说。
“他是我朋友。”
林跃往前走了两步,拳头己经攥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不认识周子墨,就是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就像小时候,那些嘲笑他没娘、骂他爹是农民工的人一样。
黄毛们对视一眼,知道打不过林跃,骂骂咧咧地走了。
周子墨松了口气,扶了扶眼镜,对林跃说:“谢谢你。”
“谢个屁。”
林跃吐掉嘴里的烟,“赶紧滚回家,下次再被我看到你被人欺负,可没人救你。”
周子墨没走,反而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林跃:“我不是要谢你,是想让你看这个。”
笔记本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还有一个狮子的简笔画,旁边标注着“旋身角度37.5°重心偏移0.2m”。
“这是什么玩意儿?”
林跃皱着眉,他最烦这些看不懂的东西。
“是狮步。”
周子墨指着简笔画,“昨天我在祠堂看黄师傅教大家舞狮,觉得狮步有规律,就记了下来。
我算了一下,按照这个角度和重心调整,狮子能跳得更稳。”
“舞狮?”
林跃嗤笑一声,“那破玩意儿能当饭吃?
还是能帮你打架?”
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奶奶在门口叹气,说爹寄来的钱又少了,让他好好读书,别总打架。
可读书有什么用?
像周子墨这样,就算考第一,还不是被人欺负?
“我觉得很有意思。”
周子墨没生气,只是认真地说,“而且,黄师傅说,舞狮是我们的非遗文化,是要传承的。”
“传承?”
林跃一把夺过笔记本,撕了个粉碎,“传承能当饭吃?
能让我爹不用在工地上搬砖?
能让那些人不欺负我们?”
周子墨愣住了,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屑,眼眶有些红。
林跃没管他,转身就走。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不知道该往哪儿发。
爹在城里打工,一年到头不回家,娘走得早,奶奶身体不好,这个家,就像一艘破船,随时都可能翻。
他除了会打架,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祠堂门口。
祠堂是镇上最老的建筑,青砖灰瓦,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口摆着两面巨大的狮鼓。
黄醒狮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篾刀,慢悠悠地削着竹篾,旁边放着一个没完工的狮头骨架。
那狮头骨架是竹篾扎的,层层叠叠,像个复杂的笼子。
黄醒狮削竹篾的手法很熟练,手指翻飞,没用多久,一根粗细均匀的竹篾就削好了。
“小子,又跟人打架了?”
黄醒狮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林跃摸了摸脸上的伤——刚才跳树时不小心蹭到的,还在流血。
“关你屁事。”
黄醒狮放下篾刀,抬头看他:“年纪轻轻,不学好,就知道打架。
你爹在城里辛辛苦苦挣钱,就是让你这么造的?”
“别跟我提我爹!”
林跃突然怒了,“他要是有本事,就不会让我们在这儿受欺负!
他要是有本事,我娘就不会走!”
黄醒狮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生气,只有一种林跃看不懂的复杂。
“你以为,打架能解决问题?”
他指了指旁边的狮头骨架,“你知道这狮头是怎么扎成的吗?”
林跃没说话。
“选竹要选三年以上的老竹,结实;煮篾要用石灰水,防虫;糊纸要糊九层,一层都不能少;绘鳞要一笔一笔画,不能出错;点睛要选吉日,还要请人开光。”
黄醒狮缓缓说道,“这狮头,要经过几十道工序,耗费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做成。
它不像你,一受委屈就想打架,它能扛住风雨,能顶住压力,能在高桩上跃动,能在庆典上给人带来希望。”
“那又怎么样?”
林跃不屑地说,“它就是个木头玩意儿,能帮我什么?”
“它能帮你明白,什么是担当。”
黄醒狮站起身,拿起那个没完工的狮头骨架,猛地砸向林跃,“有本事,跟它打!”
狮头骨架重重撞在林跃胸口,竹篾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摔在地上。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可他更觉得屈辱——他竟然被一个木头玩意儿给砸倒了。
“***有病!”
林跃爬起来,就要朝着黄醒狮扑过去。
黄醒狮不躲不闪,只是盯着他:“你的拳头,是用来打人的,还是用来护人的?
你打了那么多人,保护过谁?
保护过你奶奶吗?
保护过你自己吗?”
林跃的拳头停在半空。
他想起奶奶生病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没钱给她买好药;想起自己被人嘲笑时,只能用打架来掩饰自卑;想起刚才周子墨被欺负时,他虽然救了他,可自己心里,还是充满了无力感。
“护人?
谁值得我护?”
他低吼,眼眶有些发热。
黄醒狮捡起狮头骨架,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至少,护着你自己的良心。”
他把狮头骨架递过去,“摸摸它,感受一下。”
林跃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碰了碰狮头骨架。
竹篾很粗糙,带着淡淡的竹香,阳光照在上面,能看到竹篾的纹路,像一道道伤疤。
“这狮头,比你爷爷年纪都大。”
黄醒狮说,“当年,它跟着我师傅,在码头护过商队,在村里驱过邪,在战场上,还给士兵们鼓过劲。
它见过的风雨,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它也受过伤,就像你一样。
可它没低头,你也别低头。”
林跃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狮头骨架上的一道裂痕——那是刚才砸在地上时摔出来的。
“狮鼓一响,血脉就热;狮头不坠,中华不灭。”
黄醒狮的声音很轻,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林跃的心上,“你爹在城里打工,是为了让你能好好活着;我守着这祠堂,守着这些狮头,是为了让我们的根不丢。
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拿拳头跟人较劲,拿点真本事出来,让别人看得起你,让你奶奶能安心。”
林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打架,那些愤怒,都像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很厉害,能保护自己,可实际上,他什么都保护不了。
“我……我能学舞狮吗?”
林跃小声说,声音带着哭腔。
黄醒狮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想通了?
学舞狮可不容易,要练基本功,要学狮步,要敲鼓,还要能吃苦,能受气。
而且,我这里不养废物,要么就好好学,要么就滚蛋。”
“我好好学!”
林跃用力点头,把眼泪擦干,“我再也不打架了,我要学舞狮,我要让别人看得起我,我要保护我奶奶!”
黄醒狮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祠堂里面:“进去吧,里面有几个小子,跟你一样,都是来学舞狮的。
从今天起,你就是醒狮少年团的一员了。”
林跃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没完工的狮头骨架,走进了祠堂。
祠堂里面很宽敞,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几个少年正在里面训练,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动作参差不齐,却都很认真。
看到林跃进来,少年们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他。
“他是谁啊?”
一个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的少年小声问。
他是陈阿南,从农村来的,力气大,却很自卑。
“他是林跃,镇上出了名的打架大王。”
另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静的少年说。
他是周子墨,刚才被林跃救了的那个学霸。
“打架大王怎么来学舞狮了?”
一个穿着花衬衫、看起来很调皮的少年笑着说。
他是赵小虎,狮队里的麻烦制造者。
林跃没说话,只是抱着狮头骨架,走到黄醒狮身边。
黄醒狮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从今天起,林跃就是我们醒狮少年团的一员了。
大家以后要互相帮助,互相学习,把舞狮学好,把我们的非遗文化传承下去。”
“知道了,师傅!”
少年们齐声回答。
黄醒狮看了看林跃,又看了看其他少年:“现在,开始训练。
林跃,你先从基本功练起,扎马步,一个时辰。”
林跃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扎起了马步。
刚开始,他还觉得很简单,可没过多久,腿就开始发抖,腰酸背痛。
他想放弃,可一想到黄醒狮的话,想到奶奶的期望,就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祠堂里,鼓点响了起来。
赵小虎拿着鼓槌,敲得有模有样;周子墨跟着鼓点,练习着狮步,时不时还拿出笔记本记着什么;陈阿南举着一个狮头,虽然很吃力,却很认真。
林跃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狮头骨架。
阳光照在狮头骨架上,竹篾的纹路清晰可见。
他突然觉得,或许,这里真的能改变他,或许,这只狮头,真的能给他带来希望。
鼓响之前,他是没人管的野狗,是人人都怕的打架大王。
鼓响之后,他是醒狮少年团的一员,是一个想要学好舞狮、想要保护家人、想要找到自己人生方向的少年。
祠堂的屋檐下,那只朱红狮头挂在梁上,银眉在阳光下发亮,仿佛在微笑。
一场关于青春、关于传承、关于狮魂的故事,从这声鼓响开始,缓缓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