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之刃雨点敲打着实验室的窗户，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
像是无数冰冷的指节在叩问。莱恩站在门口，
看着父亲弯曲的背脊在冷白色的操作台灯光里显得格外脆弱。
那台机器——父亲称之为“涅瓦纳”——静卧在房间中央，
流线型的银白外壳反射着微弱光泽，像一头沉睡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
“它终于完美了，莱恩。”父亲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沙哑，却又异常明亮，
那是一种近乎燃烧的亢奋，“所有的痛苦，
所有那些啃噬我们的东西……都可以被精确地定位，然后……删除。
就像剪掉一段坏死的胶片。”莱恩没有应声。他看着父亲的手轻柔地拂过控制面板，
那动作不像是对待一台机器，更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他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那些无边无际的沉默，那些深夜书房里传来的压抑呜咽，
还有父亲眼中从未真正消散的、荒原般的空寂。父亲想用这台机器，剪掉自己的悲伤。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爸爸？”莱恩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必须这么做。”父亲转过身，
脸上是一种莱恩从未见过的、剥离了所有彷徨的坚决，“有些记忆是毒药，孩子。
活下去需要……轻装简行。”父亲再次转向“涅瓦纳”，开始进行最终调试前的准备。
莱恩退后一步，阴影悄然覆上他的身体。他自己的心里，也盘踞着毒药。不是失去，
而是背叛。凯拉的笑容，她转身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那些刻薄如刀的话语……它们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猛然窜出，刺穿他所有的防御，
让呼吸都变得困难。删除？如果真能那么简单……这个念头一旦升起，
便像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2 深夜的抉择深夜，整栋房子沉入死寂，只有雨声未停。
莱恩光着脚，像幽灵一样溜进实验室。“涅瓦纳”在黑暗中蛰伏，
屏幕因为他的靠近而自动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他深吸一口气，
父亲设置的生物识别锁在他指尖下无声开启——他早就偷偷录入了自己的指纹。
“只是……看看。”他对自己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按照记忆中父亲的操作流程，
笨拙地戴上那个布满细微传感器的头环。冰凉的触感紧贴太阳穴。屏幕界面简洁得冷酷，
一个搜索框在中央闪烁。他键入“凯拉”，手指微微颤抖。进度条开始流动，快得超乎想象。
无数个与凯拉相关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风暴卷起的照片，在屏幕上飞速闪现、排列。
系统开始自动标记情绪节点，红色的光点代表痛苦、愤怒、悲伤，
绿色的光点代表快乐、幸福、爱恋。
莱恩的目光锁定在几个猩红刺目的高亮节点上——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
是她发来分手短信的瞬间，是他看到她与别人并肩而行的那个下午。就是这些，
就是这些东西在反复凌迟着他。他的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微微发抖。删除它们，
只需要按下确认键。像割掉一个脓疮，或许会留下疤痕，但至少不会再溃烂、发炎。
他想起父亲说起“删除”时那解脱般的眼神。他按了下去。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没有电流穿身的剧痛。只有一阵极其轻微的、来自大脑深处的晕眩，
像高速电梯猛然停止时的失重感。几秒钟后，晕眩感消失了。莱恩小心翼翼地回想。
那些尖锐的、让他夜不能寐的场景……真的模糊了。它们还在，但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棱角，
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曾经随之而来的、那股几乎要将胸腔撕裂的绞痛，
也奇迹般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有效！真的有效！一股狂喜攫住了他。
他像是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突然发现了清泉，开始疯狂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下一个让他痛苦的记忆源点。他键入更多关键词，
搜索着那些与失败、屈辱、失落相关的片段，手指在确认键上一次次落下。每一次，
都伴随着那短暂的晕眩，以及随后而来的、空洞的平静。他沉浸在一种奇异的亢奋中，
直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心悸让他停了下来。3 记忆的崩塌他试着去想一些快乐的事，
去想那些本该温暖他的画面。他和凯拉第一次牵手，在夏夜的海边，
她的眼睛比星辰更亮……画面浮现，却奇怪地褪了色，感觉也变得隔膜，
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用力去想他们一起分享的那个可笑又甜蜜的生日蛋糕，
糖霜糊了彼此一脸……记忆中凯拉的笑声本该清脆如铃，
此刻却遥远得像是从山谷另一端传来，引不起他心中丝毫涟漪。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猛地扑向控制台，想要调出操作日志，看看自己到底删除了什么。界面干净得可怕，
只有“任务完成”的绿色标志在闪烁。他发疯似的在搜索框里输入“凯拉，初吻”，
“毕业典礼”，“第一次旅行”……那些被他标记为“绿色”的美好瞬间。
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对话框：关联负面情绪节点已清除。
附属积极记忆片段因情绪链接断裂，已被同步弱化处理。“弱化处理……”莱恩喃喃自语，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他不是在删除痛苦，他是在格式化整个与凯拉相关的记忆区域！
那些痛苦和欢欣是交织在一起的丝线，扯断一根，整幅锦绣便开始分崩离析。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他必须停下，必须立刻关掉这台该死的机器！
那个醒目的红色物理开关——父亲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特意设计的、独立于系统的硬关闭按钮。
他用力按了下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涅瓦纳”运行的低沉嗡鸣声没有丝毫变化，
屏幕依旧散发着幽蓝的光。他又连续按了几次，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徒劳而可笑。
开关像是被焊死了，或者，它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个摆设。“不……不！”他低吼着，
开始拍打控制面板，胡乱地敲击键盘上的每一个按键，试图调出强制退出指令，
启动系统重置。屏幕只是固执地闪烁着，
偶尔弹出“指令无法识别”或“系统核心程序运行中，终止请求被拒绝”的警告。
机器拒绝被关闭。它像一个被唤醒的、拥有自我意志的恶魔，
正按照它自己认定的“完美”逻辑，
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最初的命令：清除所有与“痛苦”相关的记忆节点，不计代价。
莱恩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这一次，绝非删除记忆后的副作用。
他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绝望地看向屏幕。操作界面的角落，
一行之前被他忽略的小字映入眼帘：深度清理模式启动。
预计完成时间：06:23:15。倒计时在一秒一秒地无情跳动。
而更让他血液冻结的是，在倒计时下方，一个新的进度条刚刚自动生成，
标签栏显示着：关联记忆序列：‘父亲’——负面情绪节点扫描中……父亲？
它要开始删除关于父亲的记忆？那些争吵，那些失望，那些因为母亲去世而互相造成的伤害？
“不！”莱恩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用尽全身力气去拔电源线。
那根粗壮的线缆牢牢嵌在接口里，纹丝不动。他环顾四周，想寻找工具，想砸烂这机器，
目光却猛地瞥见实验台一角，父亲常用的那个厚重的金属咖啡杯。他冲过去，抓起杯子，
转身，用尽全力朝着“涅瓦纳”光滑的屏幕砸去！就在杯体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一层无形的、涟漪般的能量场陡然出现在屏幕前方。
杯子像是砸在了一堵坚不可摧的橡胶墙上，被猛地弹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莱恩被反作用力震得手臂发麻，呆呆地看着那完好无损的屏幕，
看着那依旧在稳定跳动的倒计时。关联记忆序列：‘父亲’——负面情绪节点扫描完成。
开始清理……又是一阵晕眩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莱恩扶着操作台，大口喘息，
试图抓住一些关于父亲的片段。父亲教他骑自行车时，
在后面稳稳扶着车座的手……想不起来了，那只手的温度，那种安全感，变得模糊不清。
父亲在他第一次考砸后，沉默地陪他坐了一整夜……那种沉默带来的压抑感消失了，
但随之一起淡去的，是那天夜里窗外格外明亮的月光，
和父亲最后落在他肩上那一下沉重的、无声的安慰。记忆正在被剥离，不仅仅是痛苦的，
是所有被判定为“关联”的。好的，坏的，构成他之所以是他的全部，
正在被无情地、均质地抹去。他瘫在椅子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徒劳的破坏，
无效的挣扎。这台机器，这个由他父亲创造出来、试图对抗痛苦的怪物，
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4 无法停止的机器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父亲站在门口，
脸上带着疲惫而又满足的松弛，似乎刚从某个重负下解脱。他的目光掠过莱恩苍白的脸，
落在那依旧稳定运行着的“涅瓦纳”上，眼神里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莱恩，”父亲的声音异常平静，
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切，“我试过警告自己……它的逻辑，太纯粹，太绝对。”他慢慢走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