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从修复舱里苏醒的时候，眼前一片炫目的白。
消毒水的味道和营养液的甜腥味混杂在一起，刺入鼻腔，
让我几近停摆的大脑迟钝地转动起来。“生命体征稳定，神经连接率百分之九十二，
意识已唤醒。”冰冷的机械女声在房间里回响。我动了动手指，金属和血肉摩擦的感觉，
陌生又熟悉。左臂从肩胛骨以下，是泛着冷光的银色金属。右腿膝盖往下，是同样的材质。
我的身体像一堆被随意拼凑起来的零件，唯一完好的，似乎只剩下这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和里面残存的记忆。舱门无声地滑开，冷气涌了进来。一个人影站在门口，逆着光，
身姿挺拔如松。即使看不清他的脸，我也能凭那熟悉的轮廓和气息认出他。姜澈。
第九安全局的最高指挥官，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未婚夫。他一步步走近，
昂贵的定制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林雾，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欢迎回来。”我看着他，
想从他那张俊美得如同神祇雕塑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激动、欣喜，哪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平静无波，仿佛我不是那个失踪三个月，
被判定为“任务中壮烈牺牲”的爱人，而只是一件被成功回收的、有点破损的资产。
“我……回来了。”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目光落在我崭新的金属手臂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修复得不错，
功能参数和以前一样，甚至更高。”他在谈论一件武器的性能。而我，代号“幽灵”，
就是第九局最锋利的那件武器。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冰冷的海底。
“任务……”我艰难地开口，“‘星尘’任务，成功了吗？”“成功了。
”姜澈的回答简洁明了，“你带回来的数据核心价值无可估量，
我们得以在与‘深渊’的博弈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林雾，你立了大功。”他顿了顿，
补充道：“高层为你追授了‘联邦最高荣誉勋章’。你的追悼会，是我亲手主持的。
”追悼会。原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于是我真的笑了出来。
干涩的笑声撕扯着我久未使用的声带，听起来像夜枭的悲鸣。“追悼会？姜澈，
你亲手为我主持了追悼会？”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当时所有的信号都消失了，
‘星辰号’空间站解体，你在爆炸的核心。按照第九局的章程，判定阵亡是标准流程。
”标准流程。又是这四个字。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一切似乎都可以用“标准流程”来概括。
包括派他的未婚妻去一个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八的任务。“是吗？”我扯了扯嘴角，
左臂的金属手指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微微抽搐了一下，发出了细微的电流声，“可我还活着。
”“这是个奇迹。”他看着我，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却不是我想要的，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爆炸中生还。林雾，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带着评估，像一个科学家在观察自己失而复得的实验品。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我曾以为，我们之间除了上下级的关系，还有爱。我曾以为，
他每一次为我制定周密的计划，每一次在我出发前拥抱我，说“活着回来”，都是出于真心。
可现在，我看着他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感到无比的陌生。“我不想谈这个。
”我避开了他的问题，转而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从搜救队在陨石带边缘发现你的求生舱开始，到现在，一共四十七天。
”“那我失踪了多久？”“九十三天。”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在我被判定死亡的这三个月里，他过得好吗？我垂下眼，目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军装领口上，
那里别着一枚崭新的徽章，黑金色的雄鹰展翅欲飞，那是第九局局长的标志。我记得，
在我出发执行“星尘”任务前，他还只是副局长。“恭喜你，姜局长。”我抬起眼，
平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这是组织上的任命。
你的‘牺牲’，为我扫清了最后一点障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枚徽章，有你一半的功劳。
”他毫不避讳。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坦诚。
仿佛我的“牺牲”是他晋升道路上一块必要的、值得称赞的垫脚石。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我死死地盯着他，身体里那些被压抑的、冰封的情感，
像火山一样开始剧烈地翻涌。那些在废弃空间站里独自求生的日日夜夜，
那些靠着对他的思念才撑下来的绝望时刻，那些在冰冷的宇宙中看着蔚蓝的星球，
渴望回到他身边的无尽孤独……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2“姜澈，
”我一字一句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任务简报上说，
‘星辰号’空间站的自毁程序，在我抵达后十二小时才会启动。”他点头：“没错，
这是我们收到的确切情报。”“情报是错的。”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登上空间站不到一个小时，自毁倒计时就开始了。而且不是十二小时，是两个小时。
”姜澈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沉声道：“不可能。我们的情报源是最高级别的，从未出过错。
”“但它就是错了。”我抬起我的金属左臂，五指张开，掌心一道狰狞的烧熔痕迹清晰可见，
“为了从即将爆炸的数据库里抢出核心，我的手被熔毁了。为了躲避提前出现的追兵，
我的腿被炸断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追兵。
简报上说，那是一个废弃多年的空间站，不会有任何活物。
”“这……”姜澈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这是情报的重大失误。我会彻查。
”“不用了。”我打断他，扯出一个苍凉的笑容，“我已经查清了。在我被困在医疗舱里，
每天清醒不超过十分钟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看着他，缓缓地说出我的结论。
“那不是情报失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陷阱。对吗？”“林雾，你太多疑了。
”他立刻否认，语气不容置疑，“你刚刚苏醒，身体和精神都还不稳定。不要胡思乱想。
”他想用指挥官的身份来压我。可惜，他面对的不是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
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奉为圭臬的下属了。“胡思乱想？”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姜澈，我们在一起五年，你是我从训练营里就跟定的教官。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你每次撒谎的时候，左手拇指都会下意识地摩挲食指的关节。从我问你第一个问题开始，
你这个小动作，就没停过。”他的手猛地一顿，迅速背到了身后。那一瞬间的僵硬，
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心，彻底凉了。“为什么？”我轻声问，像是在问他，
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数据核心，真的重要到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吗？
”“我说了，这是情报失误。”他还在嘴硬，但声音已经失却了原有的镇定。“好，
我们不谈情报。”我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那我们谈谈别的事。比如，我‘死’后，
你过得怎么样？”他沉默了。“你升任局长了。风光无限。还有呢？”我追问，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先捅向他，再捅向我自己。“林雾，这些和你无关。”“怎么会无关？
”我看着他，眼睛里一片赤红，“我为了你，为了第九局，差点真的死在外面。我回来，
不是想听你跟我复盘任务，也不是想看你给我颁发那块可笑的勋章。我只想知道，
在我被所有人遗忘在冰冷宇宙里的时候，你，我的未婚夫，有没有那么一瞬间，
为我感到过心痛？”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进来，她看到姜澈，先是恭敬地敬了个礼，
然后才看向我。“林雾女士，您的情绪过于激动，不利于身体恢复。请您冷静一点。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助理，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裙，手里捧着一个文件板。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敌意。我认得她。宋雅。
联邦议长的小女儿，之前一直在文职部门，什么时候成了姜澈的贴身助理了？
宋雅走到姜澈身边，姿态亲昵地低声说：“阿澈，议长还在等你。
关于‘天幕计划’的最终审批，不能再拖了。”阿澈。她叫他阿澈。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我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姜澈，
看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天幕计划’？那是什么？”姜澈没有回答，
宋雅却轻笑一声，替他答了：“‘天幕计划’是我们第九局和议会主导的最高级别防御项目，
旨在建立覆盖全球的量子保护屏障。这个计划的启动，需要海量的资源和政治支持。
而启动这个计划的敲门砖，就是‘星尘’任务带回来的数据核心。”她看着我，
眼神里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怜悯。“林雾前辈，您是第九局的英雄。您的‘牺牲’，
为计划的推动扫清了所有障碍，也为阿澈铺平了道路。我们所有人都很感激您。
”“我的牺牲，为他铺平了道路……”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我全都明白了。“星尘”任务的核心价值，不仅仅是那个数据。更重要的，
是需要一个英雄的“牺牲”。一个足够分量的、能够堵住所有政敌悠悠之口的、悲壮的牺牲。
而我，第九局最强的王牌“幽灵”，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我的“死亡”，可以瞬间凝聚人心，
可以换取议会的同情和支持，可以为姜澈的晋升提供最完美的政治资本。这盘棋，下得真大。
大到用我的命，来做一枚小小的棋子。我看向姜澈，他始终没有看宋雅，
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挣扎，但更多的，
是一种被我看穿之后的坦然。“是这样吗？”我问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沉默了良久，
久到宋雅都有些不耐烦地再次催促他。终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只有一个字。
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我心中最后一点幻想。我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无比悲凉的笑。我笑我这五年的痴情，笑我这无数次的出生入死，
笑我把他当成我生命里唯一的光，而他，却只把我当成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好。
”我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我明白了。”宋雅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她伸手，
似乎想挽住姜澈的胳膊，却被姜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看向我的右手。那里，还戴着我和姜澈的订婚戒指。一枚用特殊记忆金属打造的指环，
上面刻着我们两人的代号：Ghost and Commander。“林雾前辈，
”宋雅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天真”，“您和阿澈的过去，我们都知道。
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阿澈现在……有更重要的责任。”她的话，像是在暗示我，
该识趣地退出了。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姜澈。他没有反驳。这便是默许。我的心，
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冰冷的废墟。3“医生，”我忽然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