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柜台上那枚青铜铃铛在斜阳里泛着幽光,铃身饕餮纹中嵌着粒朱砂,像只半睁的血眼。
"老板,这铃铛..."新来的伙计小王凑过来,"刚才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头送来的,说是您祖父旧物。
"我后背倏地发凉。
铃铛内侧刻着"戊寅年胡三手制",正是祖父失踪那年的干支。
民国二十七年,他跟着马帮进秦岭收药材,整支队伍连人带骡子消失在龙岭云雾里。
深夜打烊时,铃铛突然自鸣。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水底敲磬,波纹荡开处,博古架上的唐三彩胡人俑眼珠开始转动。
小王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他保持着捂耳的姿势,七窍却爬出密密麻麻的青铜锈,整个人如同被扔进时间洪流的铜器,在月光下迅速氧化成青绿色的碎渣。
第二天清晨,我锁骨处浮现出和铃铛纹饰相同的印记。
当我在镜前用朱砂试图拓印时,铜镜突然映出祖父的脸。
他站在血雾弥漫的墓道里,背后隐约可见九盏人形灯俑,"七月十五,子时三刻,龙岭悬棺..."手机在此时响起,听筒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胡家后人,想活命就带着铃铛来骊山宾馆207房。
"骊山宾馆207房弥漫着艾草味。
穿墨绿冲锋衣的女人将罗盘按在铃铛上,磁针疯转。
"阴阳双生铃,你手里的是阴铃。
"她掀开左腕纱布,露出和我一模一样的饕餮印记,"阳铃在墓里,七日之内不合,你我都会变成青铜俑。
"我们跟着自称风水师的林珞连夜进山。
在祖父笔记记载的"双龙衔珠"地势处,打盗洞的土夫子老陆突然僵住。
他腰间捆的墨斗线寸寸崩断,洛阳铲带出的不是夯土,而是裹着黏液的人发。
"退后!"林珞甩出三枚五帝钱,火光中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银丝。
老陆的惨叫戛然而止——他保持着高举工兵铲的姿势,脖颈处渗出细密血珠,整个人像被推倒的积木般碎成肉块。
月光照亮洞壁,无数倒悬的惨白人脸睁开琥珀色复眼。
"是人面蛛!"我抄起雄黄粉撒向空中,背包却被蛛丝黏住。
林珞的桃木剑斩在蛛腿上溅起火星,这根本不是生物,而是青铜铸造的机关兽!混乱中阴铃发出尖啸,蛛群突然停滞,复眼里浮现出诡异的敬畏。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我腰间的安全绳猛然绷直。
在坠入黑暗的瞬间,我看到裂缝深处闪烁着九点幽绿火光,排列成北斗吞尸的凶局。
地下河腥风扑面,林珞的狼眼手电照亮洞壁浮雕。
画中先民正在将活人浇筑进青铜树,树冠穿透地壳直抵星空。
"这不是墓,是祭坛。
"她声音发颤,"有人在模仿西王母的昆仑木..."前方出现青砖墓道,每块砖都阴刻着扭曲人脸。
我数着步数忽觉不对——十分钟前见过的残缺陶马俑,此刻又出现在第七根蟠龙柱旁。
林珞抓起把朱砂撒向空中,红雾凝结成阶梯状向下延伸。
"悬魂梯!"她扯断发带系在我腕上,"跟着我的影子走,千万别数台阶!"身后传来青铜铃音的重奏,阳铃的震动让我胸口发烫。
转过第八个弯时,手电光里赫然出现另一个我,正倒悬着从头顶墓道走过。
血池出现在北斗星位交汇处,池中浮沉着数十具现代装束的尸骸。
青铜树从血水里长出,枝桠挂着我们在宾馆见过的土夫子老陆。
他的皮肤呈现金属光泽,手指变成青灰色根须扎进树干。
林珞突然将阳铃按在我心口:"时辰到了。
"她背后腾起饕餮虚影,"双铃合,阴阳转,现在你要决定用谁的血浇灌青铜树——是她,还是你?"池水沸腾,我看见祖父站在树顶朝我招手。
他脚下躺着个穿碎花袄的女人,面容与我锁骨印记完全重合...血池翻涌,青铜树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林珞手中的阳铃剧烈震颤,与我胸前的阴铃共鸣。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而冰冷,饕餮印记在她脸上游走,仿佛活物。
"你还不明白吗?"她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响,"这根本不是诅咒,而是一场延续千年的祭祀。
你是最后的祭品,也是最后的守铃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想起儿时总做的那个梦:一个穿碎花袄的女人将我放在青铜树下,用树汁涂抹我的全身。
她的面容与池中浮尸重合,那是我从未谋面的母亲。
林珞背后的饕餮虚影越发凝实:"你的祖父不是失踪,他是自愿成为守铃人。
只有胡家血脉才能镇压青铜树的怨气,但代价是..."话音未落,血池中伸出无数青铜根须,缠住我的四肢。
剧痛中,我看见祖父的幻影站在树顶,他手中握着一枚残缺的铜铃,正是阴阳双铃缺失的第三部分。
"是时候了。
"祖父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用你的血重设封印,或者..."他的目光投向林珞,"用她的命延续诅咒。
"我低头看向胸前的阴铃,铃身上的饕餮纹正在蠕动。
原来这根本不是装饰,而是被封印的青铜树精魄。
每一代守铃人都要用至亲之血喂养它,否则就会引发青铜化的大劫。
林珞突然笑了,她的皮肤开始泛出青铜光泽:"你以为我是被迫卷入的吗?我也是守铃人,是上一代献祭者的女儿。
我们注定要在这血池中完成最后的仪式。
"血池沸腾,青铜树发出刺目的光芒。
我必须在至亲与苍生之间做出选择,而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阴铃上,铃铛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血池中青铜树应声裂开七道缝隙,露出内部蜂窝状的青铜管道。
那些暗青色管壁上布满跳动的凸起,像是某种生物的血管在搏动。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铃铛..."林珞的瞳孔变成琥珀色,她将阳铃按进自己胸口。
皮肤撕裂声令人牙酸,青铜纹路顺着她的血管蔓延,转眼间半个身体已化作青铜雕像。
血池突然倒灌进青铜树裂缝,我被裹挟着冲进树体内部。
粘稠的青铜汁液滑过皮肤,却在锁骨印记处凝结成冰晶。
黑暗中浮现出点点磷火,照亮了树壁上密密麻麻的凹槽——每个凹槽里都嵌着具青铜化的干尸,他们保持着挣扎的姿势,面部轮廓与胡家祠堂的祖先画像如出一辙。
"这是胡家十八代守铃人。
"祖父的声音在脑内响起,"现在轮到你成为第十九根枝桠。
"手腕突然被青铜根须缠住,树壁上的凹槽开始渗出暗红液体。
那些液体在管壁间奔涌,逐渐汇聚成我熟悉的饕餮纹路。
当血线流经第七个凹槽时,我看到了穿碎花袄的女人——她的青铜化进程停留在颈部,右手还保持着怀抱婴儿的姿势。
"妈..."我触碰到她冰冷的指尖,青铜树突然剧烈震颤。
那些蜂窝状管道发出风穿过骨笛的呜咽声,四周管壁开始浮现流动的金色铭文。
当血线流到第十八个凹槽时,所有铭文突然倒流,在树心汇聚成巨大的青铜日晷。
晷针投影指向"戊寅"刻度时,脚下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树体内部开始旋转重组,蜂窝管道如同魔方般重新排列。
我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凹槽被转到视线死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新鲜得可怕的青铜尸——他穿着五十年代的干部装,右手无名指戴着胡家祖传的翡翠扳指。
"祖父!"我扑向那具2015年才失踪的尸身。
就在这时,日晷突然投射出光斑,在旋转的树壁上映出流动的画面:民国二十七年,年轻的祖父跟着马帮走进龙岭。
队伍里有个穿灰布衫的老者,他背着的青铜匣子正在渗血...林珞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看到真相了?"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青铜化,与树壁融为一体,"每个守铃人临终前都会回到这里,把自己铸进青铜年轮。
刻痕:洪武七年、乾隆四十二年、民国二十七年...每条刻痕都对应着树壁上的日晷刻度。
最新一条刻痕是2015年祖父失踪的日子,而此刻晷针正缓缓移向2023年霜降。
"当年你祖父发现了这个秘密。
"林珞的声带发出金属摩擦声,"他用残缺的阴铃骗过青铜树,把自己的尸体提前二十年封入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