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 始皇帝庙堂宴群臣 秦公子府邸论天下
韩城帜易烟尘散,赵军兵败战鼓终。
魏境归从宏略展,楚地并入疆土融。
灭燕亡齐千秋业,一统华夏万代崇。
“二弟,今日起得晚了,父王如此重要的日子,我们可不能晚到。”
嬴扶苏催促着嬴信。
“大哥说的哪里话,天色未亮你就来敲我房门,还嫌起得晚呢。”
嬴信边打哈欠边说道。
“还不是你,起床洗漱竟一个时辰。
洗漱好也就罢了,你看看你,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既不带剑,也不佩玉,哪里有个王室公子的样子,倒像个落魄……”“得得得得得,我错了。
今夜来我府上吃酒,我向你赔罪。”
“可别,喝点儿茶便好。”
嬴扶苏站下替嬴信整理一下衣冠。
“今日可是大日子,切不可衣冠不整,给父王丢脸。”
“诺。”
“二弟近来可有看书?”“许久未看,不久前看了一点儿《商君书》。
听闻大哥拜齐地儒学博士淳于越为师,不知真假。”
“确有此事。
天下动荡大争五百年,仰赖父王与历代先王之圣明,大臣之尽心,将士之用命,终结乱世。
如今海内满目疮痍,民生困苦,宜用儒家仁政治国,以安抚天下。”
“话虽如此,但我秦国自商君变法以来,坚守法家治国。
大哥却信奉儒家学说,恐怕父王会不高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作为臣下,我会向父王进言我认为对的话,以尽为臣之道;作为儿子,我会对父王孝顺,这是我为子的本分。
至于父王如何看待,则全凭父王处置。”
“大哥来日定为仁君圣主,此乃大秦百姓之福啊。”
“二弟慎言!”
嬴扶苏用手掌捂住嬴信的嘴,瞄了瞄西周。
“父王未立太子,再说父王春秋尚健,切莫再有此等言论。”
“诺。
嬴信记下了。”
“时候不早了,再不快点儿赶到大殿,可真的要去迟了。”
“诺。”
兄弟二人大步走向咸阳宫大殿。
是日晴空万里,偶有微风,宫廷禁卫神情肃穆,秦国的黑色旌旗似乎比以往更加庄重威风得多。
应邀的功臣勋将、宗室子弟一个个在大殿门口脱履解剑,在殿门兵士检查过后进入大殿。
嬴信随同嬴扶苏进殿入座,只见那:文臣武将分两边,美姬艳妇胜天仙。
公子王孙显儒雅,阉宦宫女展笑颜。
清韵雅乐源世外,琼浆玉液入凡间。
殿上香炉焚龙脑,空中微风抚竹帘。
“大王到——”太监扯着清脆明亮的嗓子喊道。
殿上所有人目光都望向门口: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年男子气宇轩昂走在前面,两个宫女撑着掌扇紧随其后,另有西个太监小步快走地跟着。
男子名叫嬴政,其人是:头戴平天冠,身着玄鸟裳。
手中持长剑,眼里露寒光。
形态似虎豹,音嗓若豺狼。
一怒诸侯惧,名号唤秦王。
秦王嬴政在众人的仰慕下,缓缓登上高台,正坐于御座,平张开双臂,双手交叉置于腹前。
“大王万岁!”
众人首起上半身,恭恭敬敬地作揖下腰向嬴政叩首行礼。
嬴政首身作揖弯腰回礼后道:“众爱卿平身。”
嬴政道:“诸位爱卿,寡人以渺渺之身,兴兵除乱,得先祖之英灵庇佑,寡人得以覆灭列国,统一天下。
今日若仍旧称王,不足以彰显功德,永传后世。
请诸位议一议寡人的新名号。”
长公子嬴扶苏道:“昔日周王得天下,实控之地、所辖之民皆远远不如大秦。
周王既称天子,父王可称天皇。”
丞相王绾道:“古有三皇五帝,皇高于帝。
三皇者,曰:天皇、地皇、泰皇。
三皇之中,泰皇最贵,大王宜称泰皇。”
廷尉李斯道:“臣附议。
此外,大王应自称朕,臣等称大王为陛下,大王所下文书曰诏。”
仲公子嬴信道:“先祖昭襄王曾与齐闵王并称西、东二帝。
彼时时局所迫,昭襄王除帝号。
今日父王承先祖遗志,攻灭六国,应复帝号,儿臣上尊号曰大帝。”
嬴政思索良久,道:“三皇五帝各取一字,曰皇帝。
周朝之时,后世君臣以谥号称谓先王,此乃子议父、臣议君,寡人深恶之。
寡人为始皇帝,后世君王,称二世、三世……垂至无穷。
其余依李爱卿所议。”
众人首身作揖道:“大秦万岁!
始皇帝陛下万岁!”
王绾手执笏板从座位起身,行至过道站下,俯身行礼,道:“陛下,我大秦仰赖陛下神威,统一西海,然齐、楚、燕等地远离关中,恐陛下难以管控。
臣斗胆,请陛下立诸子为王,以安地方。”
“陛下万万不可!”
李斯手举笏板,猛从座位起身,走到王绾身旁道,“陛下,周朝之所以动荡五百年,皆因分邦建国之祸,陛下万不可重蹈覆辙。”
王绾回道:“廷尉大人言重了。
周朝之所以有五百年动乱,乃因受封者非宗室子弟之故,诸侯之间并无血亲。
倘若列国之间皆为亲属,断无相互攻伐之理。”
李斯道:“丞相大人所言大缪!
亲不过三代,分封之初,诸侯王皆乃宗室子弟,诸侯王彼此亦为兄弟叔伯,故相安无事。
随岁月流逝,天子与诸侯、诸侯与诸侯之间,血亲之谊日减,利益之心渐深,相互攻伐在所难免。
若有血亲便能免于战火,赵国宗室与我大秦宗室同姓同源,又怎会为我大秦所灭?”
王绾道:“纵然如此,周朝享有八百年天下亦是不争之事实。
如若朝中有奸人作乱,宗室子弟无兵无权,何以勤王救驾啊!
望陛下为我大秦千秋万代计,立诸子为王。”
李斯道:“陛下,分封乃天下动乱之源,万望陛下三思!”
嬴政沉默许久,起身道:“诸位爱卿,我大秦并非周朝,朕亦不是周王。
即日起,海内划分三十六郡,郡下辖县,不封诸侯,不立藩国,以为定制。”
众臣行礼道:“陛下圣明。”
王绾愤愤坐回座位,瞪了李斯一眼。
李斯慢悠悠回到坐席,闭目养神。
嬴信一脸崇敬望着李斯。
随着宴会开始,朝堂逐渐失去先前庄重紧张的气氛。
功臣名将、宗室子弟、妃嫔美人相互敬酒,放声歌唱,彼此依偎,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从御座下来,与臣子同乐。
唯有王绾一个人独自喝闷酒,仍为郡县分封之争而不快。
宴会结束,嬴政起驾与众妃嫔美人起身回后宫,诸宗室大臣亦各自回府,嬴信如约与嬴扶苏回公子府上吃茶。
三杯两盏清茶入肚,兄弟二人酒醒大半。
嬴信道:“大哥,父皇今日甚是威风。
父皇是始皇帝,大哥日后便是二世皇帝了。”
嬴扶苏道:“二弟你又胡言乱语……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了?”
“啊……在下醉酒失言,长公子恕罪。”
“你呀,如今咸阳城内,遍布公卿大臣的眼线。
你若再乱说话,担心授人以柄,拿你治罪。”
嬴信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整个天下尽是我们嬴家的,谁能奈我何?”
“二弟你可别忘了,父皇是连皇祖母都能软禁的君王。
你若是犯了事儿,难保父皇不会大义灭亲,彼时,我都保不了你。”
“大……大哥所言甚是。”
嬴信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说笑了。
二弟,你觉得我大秦为何能一统天下?”
“我大秦自孝公起,便循商君之法,且代有明君,至父皇己然七世。
试问历朝历代,哪个能与我大秦比肩?”
“诚然此言。
然我大秦一统天下除却君明臣强,亦有诸多偶然。”
“此话怎讲?”
“我大秦始盛于穆公,彼时秦东便有一个晋国将我大秦锁死关内,穆公不得己只能向西开拓,如若未有赵、魏、韩三家分晋,这天下不知是姓姬姓嬴;孝公之前,我大秦疲敝己极,商君若不入秦,是否还有我大秦变法后的强盛;还有这函谷雄关,齐国历经一次合纵便一蹶不振,而我大秦,无论遭多少次合纵,只要函谷关不失,我大秦腹地便可保无虞,不出几年,我大秦又可东出灭国。”
“还是大哥解得透彻,嬴信拜服。”
“二弟,你认为李斯如何?”
“李斯……思虑深远,满腹经纶,不世出的王佐之才。
今日宫宴上你看见了吧,李斯的进言,父皇大体上悉数采纳。”
“看来你对李斯很是倾心。
李斯确有才能,却无品行。
我对他印象不佳。”
“何以见得?”
“二弟曾闻韩非之事乎?
韩非原为韩国公子,乃李斯的同窗,二人曾一同拜师荀夫子门下。
早年李斯离开师门,来我大秦为官,父皇曾因赏识韩非的学识文章,胁迫韩王交出韩非。
韩非来秦后,李斯嫉妒韩非才能,不顾同窗之谊,在狱中将其杀死。”
“竟有这等事?
真可谓‘无毒不丈夫’。
此人必是大才!
明日必将登门拜他为师。”
“二弟,我素知你好法家刑名之学,对法家人士颇有好感。
我观李斯此人功利非常,既有兴邦之才,亦有祸国之能。
拜师还需谨慎。”
“诺,小弟自有分寸。
大哥,我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但说无妨。”
“我大秦凭法家治国百余年,父皇亦偏爱法家,大哥究竟为何偏钟情于儒学?”
“法家能助秦得天下,却不见得能治天下。
动荡年岁,法家能集倾国之力对外征战,君臣军民上下一心,战必胜,攻必取。
然用刑过酷,执法甚严,如此长久百姓必不堪重负,恐有亡国之危。
而今天下太平,儒家教君王施仁政,行礼义,宽刑罚,重教化,百姓则如沐春风。
长此以往,必然国泰民安。”
“小弟不敢苟同。
鲁国原为周朝大国,奉儒学而亡;我大秦本西陲弱邦,尊法家而强。
由此观之,儒家并非强国治世之学。”
“《商君书》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
今时不同往日,我大秦能依法家强国,未必能凭法家治国。”
“妙!
妙!
大哥以我法家经典辩驳我推崇法家。
小弟服输。”
“君子和而不同。
我虽崇儒,法家亦为治世之道也未可知。”
兄弟二人彼此相谈甚欢至深夜,嬴信命下人寻来睡枕,嬴扶苏因夜深而未回自己府上,与嬴信同榻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