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羽奇怪地看向他,一巴掌帮苏全孝回了魂。
“醒醒。”
身边兄弟都看着他乐。
“全孝,怎么还站着睡觉呢?
哈哈哈哈哈。”
苏全孝涨红了脸,干笑两声。
“哈哈,没睡好,没睡好。”
“晚上做贼了?”
苏全孝的脸更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忧的。
妹妹送他的玉鱼跟随他从冀州来到朝歌,己历六年之久,还从没发生过昨日那样的怪事。
他不敢向兄弟们提及此事,万一传出去,巫祝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心有私情,不忍割舍。
“脸红什么?
害了相思?”
孙子羽也不放过他。
金奎见苏全孝无措得哑口,屈肘捅捅孙子羽,孙子羽心领神会,改口说起别的。
“今日怎么没带上妹子送你的玉鱼?
我还从没见你离身过。”
苏全孝磕巴了,他真不擅长说谎。
“啊。”
孙子羽当他要说什么呢,只一声“啊”就没了下文,奇怪地瞧他。
“啊啊,我睡迷了,一时忘了搁哪了,急着出来准备田猎,就没带上。”
很好,很合理。
“昨日你休息了一天,也没见你出营玩耍,怎么就这么累了?
你到底干嘛了?”
苏全孝讪讪,他总不能说自己一晚上都在想撞鬼的事吧。
“又梦魇了?”
金奎歪打正着,替他解了围。
“对!”
苏全孝两眼放光,好像找到了救星,“对对对!”
对就对吧,这么激动做什么?
孙子羽侧目瞧他,总觉得苏全孝今日怪怪的。
“还再玩笑!
主帅集队了!”
黄元济远远地朝他们挥手招呼,田猎要开始了。
------------------------------------------------------玉鱼最后还是成了严惠烈的手机吊坠,这真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情。
也许是她笃信神前不会生出邪祟,又或许是好奇心驱使她冒险,总归她是留下了这个奇怪的东西。
阳光下,玉鱼好像流动着翠绿的光,冰冰凉凉的,不像昨天那样发热。
如果我喊“他”,会有人答应吗?
严惠烈想试一试。
紧张感网住了北方阵众人,他们半包围住了前方的山洞,逼迫洞中猛虎现身。
一对铜铃般的眼睛在暗处闪烁着凶光,让人不寒而栗。
火箭点燃了投掷到洞口的油脂和柴薪,烟熏火燎中,人类己经准备好去对抗自然的伟力。
庞大的身形,紧绷的肌肉,好威风的猛虎,行动间似山峦倾倒,咆哮时如天雷捶地。
闷声隆隆,煞气腾腾,斑斓皮毛在火光下炸立,锋利獠牙在恶涎中闪耀。
崇应彪目露凶光,他就像那只猛虎,二虎相争,必有一亡。
今日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苏全孝咽了咽口水,侧头去看左右,金奎和孙子羽他们都绷紧了面皮。
“嗨?”
他明明没把玉鱼带出来,却再次听到昨天那个女声。
苏全孝被吓得一激灵,身上藤甲相撞,引来身后黄元济一瞥。
突然,老虎发起了攻击。
它如一道闪电般跨越火圈,冲向人群,速度之快令人躲闪不及。
崇应彪疾射三连,一箭扎进了它的眼窝,救下了前排的兄弟。
老虎中伤,剧痛之下虎步张扬,怒极登顶长啸癫狂。
众人紧随崇应彪令,箭雨纷纷如飞蝗,把猛虎往他们事先备下的陷阱处驱赶。
只是老虎并不按他们的预设行事,几次欲转身逃,却又止步回还。
崇应彪咂舌,真麻烦。
严惠烈拿起手机晃来晃去,玉鱼左摇右摆。
“不在?”
苏全孝的身家性命都快搭出去了,哪还有心力管她。
“崇应彪!”
是鄂顺。
“我来助你!”
金奎松了口气,还好来的是鄂顺,换成是别人,崇应彪为了不让功,没准要下猛料。
不用冒险舒服多了。
生时如凶神降世撼慑山林,死去也不过是恒河沙数中漭漭一粒。
炯炯虎睛,耀耀金毛,如流星坠地,也都黯淡了。
天降急雨,浇湿大地,天地间一片泥泞,黄土和着血水成了血泥,为百兽之尊盖棺。
崇应彪赶紧指挥众人把虎尸搬进山洞,若被泥浆污染了皮毛,清理起来就困难了。
“崇应彪!”
鄂顺的声音从山洞深处传出来。
“喊什么!”
他不耐地应和着走近了。
是两只虎崽,己经死去,张着嘴,口鼻间俱是灰黑的烟尘。
原来它欲行又止是因为这个。
崇应彪去看鄂顺的脸,不出所料,是鄂顺会做出的表情。
哀怜。
随侍一旁的姚庶良纳罕道,“稀奇,我还没见过照顾幼虎的雄虎。”
“你才见过几次老虎?”
崇应彪嗤笑,哪怕他们前脚帮助他猎虎,也不妨碍他嘴欠。
鄂顺和姚庶良齐齐翻了个白眼,只是一个在面上,一个在心里。
他真讨厌。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禽兽尚念亲子。
崇应彪不再逗留,转身往外去了。
“你去哪?”
外面还下着雨呢。
“虎崽归你,雄虎归我。”
不嚣张就不是崇应彪了,鄂顺一点都不意外,念在南方阵只出了最后那一下力,他倒是没什么意见。
------------------------------------------------------严惠烈又来到了后土庙看戏,她在台下找了空座,正巧就在顾汉云的旁边,两人相视,点头微笑当作招呼。
今天的腔调和前两天全然不同了,严惠烈好像听出了乡音,俏皮可爱。
台上唱的是《南柯梦》。
淮南裨将淳于棼因贪酒误事失官归里,郁闷寡欢。
一日去寺庙听禅师讲经,恰逢槐安国***派遣侄女琼英郡主来为女儿瑶芳公主召选驸马。
男招女来女相男,琼英中意淳于棼的英俊风流,归告***,命紫衣使者趁淳于棼酒后酣睡,将其迎至大槐国招为驸马。
好个淳于棼,听佛观道,凑个热闹,见色心喜,仙佛一笑。
淳于棼在南柯郡二十年,广施仁政,将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爱戴。
他也因此加官进爵,家庭美满,和瑶芳公主育有五男二女。
及至檀萝国入侵,部将周弁失机兵败,公主在还朝路上病故。”
魂去,魂去,梦到瑶台秋意。
醒来己至南柯,折磨娇多病多。
多病,多病,富贵丛中薄命。
““喂?”
是那个男声,犹疑、好奇,可能还有惊惧。
“你在吗?”
严惠烈悚然一惊,看向身旁的顾汉云。
他听不到!
严惠烈想要回应,又怕被人当成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瑶芳公主眷恋哀怜地望向淳于棼。”
只恐我死之后,你千难万难。
““之前是你唤我吧?”
苏全孝借口离队,在身上摸寻了好一会,才终于在交领下找到了玉鱼。
他很肯定就是玉鱼里的人在叫他,只是她现在反而不理他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呀。
严惠烈翻出手机,亮了屏幕,手指划拉来划拉去,也不知道在划拉什么。
他要是住在手机里就好了,怎么就住在玉鱼里,真不方便。”
看人情自懂,我死后百般珍重,心疼痛,只愿凤楼人永。
“鄂顺离队小解,瞧见苏全孝的背影,对方正面对着大树的。
鄂顺乐的有人作伴,一掌搭在他的肩上。
“啊!”
“啊!”
“啊!”
蚁王悲声。”
瑶芳女儿殁了!
“鄂顺吓到了苏全孝,苏全孝又吓到了严惠烈,害她失手把手机摔在地上,惊动顾汉云投来一瞥。
怎么一惊一乍的?
严惠烈朝他抱歉一笑,赶紧低头捡起手机,起身离席,慌乱之下转进身后正殿中。
“你喊什么呢?”
她压低声音朝玉鱼说话,对方没有回答。
真是的,他叫我我不应,我喊他他不理。
严惠烈抬头,再次面对着后土神,带着她施予的奇异。
既然进殿,不如拜拜吧。”
上天如圆盖,下地似棋局。
淳于梦中人,安知荣与衰。
“鄂顺被苏全孝一吓,看清他手上攥着玉鱼,只当他睹物思人,怀念故土,宽解了他几句。
苏全孝讪讪接了,并不多解释。”
卿本人间,家非在此。
“”俺家在人间,因何在此?
““你们快点归队了!”
“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暗了!
抓紧时间多猎些!”
是姚庶良和孙子羽喊他们归队。”
酒尽难留客,叶落自归山。
惟余离别泪,相送到人间。
“来时步围金障彩碧玲珑,花灯引道印照成行,左右传呼好不风光,去时却只有一头老牛为座驾。
紫衣使者送淳于棼回到广陵郡,淳于棼见榻上自己酣睡,心神惊颤。”
不要近前!
我怕也!
“”淳于棼!
“一叩首。”
不要近前!
“”淳于棼!
“二叩首。”
不要近前!
“”淳于棼!
“三叩首。
严惠烈三叩首完毕,淳于棼也梦醒了。
老顾坐在殿门口的搭的领香处,侧耳听戏,严惠烈从殿内出来,向他要了三炷香。
殿前的亭台香炉里香火未尽,灰白香灰上插满了线香的***,其中零散立着几株金香。”
在欲天多,怕煞阎罗,新生天裏有愁么。
次第风轮都坏却,甚么娑婆。
“严惠烈照着昨日顾汉云教他献贡的流程拜过西方,留香炉内。”
弟子有丝萝,曾出守南柯,光音天裏事如何。
但是有情那尽得,年少也娑婆。
“自她成年以来就没有求神拜佛过,只觉得这三天里己经许尽了毕生所愿。”
先生可有甚祈请?
替你铺宣。
“许愿正心面对父母,许愿整顿再造事业,许愿开解玉鱼来缘。”
小生第一要看见父亲升天,第二要见瑶芳妻子升天,第三愿尽槐安一国普度升天。
“”好大愿心。
你可便燃指为香,替你铺陈情疏,倘有奇验,以报虔诚。
“多情的痴心人,愿舍皮囊,来全发心。”
老禅师,蝼蚁怎生变了人?
“香炉里散出袅袅烟雾,隔开了严惠烈投向后土神的目光,使她目迷。”
他自有他的因果,这是改头换面。
“严惠烈使劲眨了眨眼,再要去看。”
小生***被虫蚁扯去做眷属又是为何?
“这下看清了。”
彼诸有情,皆由一点情,先生情障,以致如斯。
“崇应彪别了鄂顺,在追捕野猪的路上遇到了殷郊和姬发,两边争功,明争暗斗耗费了不少时间,最后由殷郊一箭射得,引得崇应彪不满。”
檀罗国蝼蚁三万西千户升天,你看纷纷如雨上去了。
“”呀!
檀罗国是我之冤仇,我这一檀功德颠倒替他升天!
“他心里不甘得厉害,面上还要讥讽挑唆,面露不屑。
“我们逼这畜生力竭,倒入了你们的口袋,你们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卑鄙做派?”
“劳驾你言传身教。”
这可不是假话,全是姬发肺腑之言,逗笑了殷郊和一众兄弟。”
则你有那答里冤,这答里缘,那蠢诸天他有何分辨。
“殷郊指挥众人收敛野猪,他打算用这野猪的皮制成护臂,献给他的父亲。”
檀罗杀了南柯多少人马!
多少业报!
“苏全孝遥遥看着殷郊马上风采,想到了他的父亲,他们的主帅,殷寿。
殷郊和他的父亲真像啊,都是那么神勇俊美。
崇应彪朝那边撇嘴瞪眼,冷笑连连。”
恁虫豸儿杀害是前生怨,但回头也普地升天。
“严惠烈在回到原位前又对着玉鱼轻声呼唤,无人响应。
淳于棼为全发心,再燃指,惨怛痛呼,满地打滚。”
焚烧十指连心痛,图得三生见面圆!
“苏全孝随崇应彪围猎,行动间,腰间玉鱼碰着甲胄,发出环佩清音。
林叶间出现一只牝鹿,崇应彪心下一喜,搭弓要射。
牝鹿身后绕出一只麑鹿来,调皮地围着她点跳,拿头轻轻撞向自己的母亲,引来牝鹿的亲昵。
那是她的孩子。
真讨厌。
崇应彪咂舌,厌烦地垂手罢弓。
“收队。”
“哎?”
众人皆纳罕。”
大槐安国军民蝼蚁五万户同时升天。
“真不容易。”
好了!
好了!
分明是大槐安国军民蝼蚁万户口升天,咱南柯百姓都在了!
“狂态似范进,痴状如宝玉,分不***与幻,辨不明果和因。
拜别了爹,告慰了娘,罢了仇敌兄弟的恩与怨,辞了蚁王蚁后的喜与悲。
人身臭恶得嫌于三女,蚁魂香艳回情于淳郎。”
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
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
“严惠烈摩挲着玉鱼,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求众生身不可得,求天身不可得,便是求佛身也不可得,一切皆空了。
“尽得尽失,尽失尽得。”
淳于生立地成佛也。
“观戏三日,最厌是《文姬归汉》,最喜是《目连救母》,最慨就是这《南柯梦》,许多诙谐幽默的桥段,听到了最后却感到悲喜驳杂。”
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
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
“东西南北西方阵前分别罗列着猎物,他们在等待主帅殷寿检阅这次田猎习战的成果。
殷寿对北方阵所获的猛虎很满意,不吝夸赞。
殷郊心里泛酸,在猛虎面前野猪又算什么呢?
殷寿的无视比他的目光更加沉重。
姬发见好友低落,也不好受。
“那老虎还是鄂顺帮忙打下的,倒让他占了功。”
何必自苦呢?
鄂顺偷偷耷拉下了嘴角。
别牵扯我啊。
“你射去了我们追赶的野猪又当怎么说?”
崇应彪讥讽一嘲,笑的像个***。
殷寿还在仔细检阅猎物,他父亲的生辰就要到了,他有心挑拣良品献上,并不注意身后的口舌之争。
碍于殷寿在场,姬发和崇应彪也不敢闹开。
姜文焕隔开越贴越近的二人,警告他们不要生事。
“好了好了,主帅在场,你们还要放肆?”
生事也要等回营啊,当着主帅的面,他就是再想看热闹也不敢了。
曲终人散,该回了。
严惠烈没有打车,散步一般地往家走,天上隐约现出月的虚影。
天快暗了。
“天快暗了。”
苏全孝心里有事,只想赶快回营。
他心中惊异,想不明白这玉鱼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诡异之下觉得有些害怕。
“这不还亮着吗?”
“月亮都出来了。”
再亮也是要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