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能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审讯:赵雄生死了。
嫌疑人:哦……审讯:他死前说很对不起你,要不是他,你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
嫌疑人:……审讯:八年前他被捕,担下了所有的责任,那时候他天天骂你没良心,一声不吭就跑了,一点不顾兄弟恩情。
嫌疑人:兄弟恩情?他跟我讲兄弟恩情?他要是顾及兄弟恩情就不会拿着他哥的钱乱挥霍,还让他哥恨了他嫂子五年。
……他怎么死的?审讯:他自首了,事先服了毒,到了警局药性就发作了,抢救无效。
他是想***,又不想死的不为人知。
嫌疑人:他想死的体面点,他这一辈子,都那么要面子。
审讯:讲讲你们的故事吧,算是为你们的一生画一个句号。
嫌疑人:这就说来话长了。
一九九零年,我十岁,他七岁。
我们是一个村子的。
我爹是个酒鬼,嗜酒如命;我娘死了,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我爹喝了很多酒,他喝了酒就爱耍酒疯打人。
……我爹酒瘾一天比一天厉害,有的时候一喝就是一天,啥也不干,家里的粮食都让他换酒喝了,我们没食儿吃,我饿,我妹妹就是饿死的。
妹妹死后,爹就变得更爱喝酒了,后来没钱买了,就当,当娘以前的首饰、桌子、椅子、柜子、收音机……没东西当了之后,他就开始偷,被别人发现了就挨打。
别人在外面打他,他回家就打我。
我怕他,就跑了。
当时在家也是挨饿,不如跑出来少挨顿打。
后来就遇见阿生了,就是赵雄生。
阿生娘人挺好,觉得我可怜,就把我藏在阿生家了,之后一直把我当亲儿子看,我也一直把她当亲娘看。
再后来,我爹偷东西进去了,判了五年,听说第二年就突发脑梗死了。
监狱里面埋的他。
九八年,我成年了,就出去打工了,带着阿生,去了深圳,一走就是十来年。
能给我一支烟吗?审讯:可以。
嫌疑人:又是利群,这么多年,品味还没变啊。
审讯:你以前不是也爱这口吗?嫌疑人:那都以前了,后来钱赚的越来越多,吸得烟档次越来越高。
审讯:你是狼一直喂不饱的狼。
嫌疑人:对对对,我是匹狼,饿狼,一只饿的恶狼。
我最讨厌饿,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
所以我就一直吃,吃撑、吃胀,不停地吃,只要吃得越多,以后就越不饿。
就像在深圳当保安的时候,我就玩命的挣钱。
啥苦、啥累、啥给的钱多就干啥。
他们都说我掉钱眼里面了。
那时候我跟阿生在同一个酒店里打工。
我当保安,阿生从小就机灵,会来事儿,当上了大堂经理。
我来省吃俭用,每个月攒攒,还能给阿生娘寄点钱,日子还算过的去。
后来,流行起来上网了,有了网吧。
我不爱去那儿,但阿生老往那跑,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阿生突然变阔了,不吃馒头榨菜改下馆子了。
我说,你哪来那么多钱?他说网吧里赚的,还问我要不要一起赚。
我还是不明所以。
他跟我解释说,他搞了一个QQ群叫“窥伺群”,就是一群人聚在一块,他们都是专业玩电脑的,跟侦探一样,有一点消息就能推理出别的消息。
然后那个人的电话、住址、账户就全被他们知道了。
之后他们就开始打电话骚扰、账号冻结、住址蹲点,借此威胁别人。
一开始他们是为了报复仇人的,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他们闯出来名号了,就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帮忙搞一些人。
他们就开始从这里面捞甜头了。
通过给的多少,报复手段的程度也不同。
给的钱少,顶多就是打打骚扰电话和网上骂骂人而已;如果给的钱多的话,他们就会把目标的住址,包括他们的妻儿、父母的住址等信息卖给买家。
他们是不会动手绑架的。
他们知道,网上扒人信息,哪怕蹲个点,逮到了也拘留不了几天,但真动手就不一样了,是要判刑的。
再说,只是住址这一条信息,最多的一次卖了一万,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一万,够吃好久的了。
他们分赃一般是均分的,一个群里有五十多号人吧,一次大活下来,每个人都能分个几百块。
对他们来说,这钱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不要白不要。
我跟阿生说我也干。
他给我安了个群主的位置,相当于老大、头头什么的。
审讯:这么说,赵雄生的地位不低。
嫌疑人:是。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上来的,群里人都叫他军师。
我猜可能是刚才那些点子,全是阿生想出来的吧。
他打小就聪明。
审讯:那你当了群主,都干了什么?嫌疑人:什么都不用***。
我没太过问过群里的事,因为我不懂什么电脑。
但每次干完活都会分我几十块,有时候一百多块。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跟法人差不多。
不过,他们给我的那些钱,对于那时候的我,是笔不小的数目。
之后我一直当我的保安,当时想一直这么干下去,挺好的。
后来,有个服务员家里出事了,她不干了。
酒店新招了一个安徽女孩,十六七岁吧,人挺好的,她就是周雯。
她长得真不赖,酒店男职工都喜欢她;女职工也都很待见她。
周雯胃不好,现在也是,一到早上就反酸,止不住的吐,早餐要多喝稀粥养胃。
不能吃重油辣、太酸的。
但她能吃苦,干活麻利、会过日子、善良,对别人也好。
最好的是她的厨艺,她会做饼子,每次都做得很多,每次都分给我们。
那饼子……怎么说呢?就是有种家的味道!那时候我爱她,爱她的模样、善良的性格,爱她能吃苦、会持家过日子,还爱她做得饼子。
嘿嘿,我是真爱她,每天夜里都想她。
嘿嘿。
那时候,我俩关系不错。
她们家缺钱,她爹好像得了什么病。
所以她老加班,我也老加班。
有的时候,一个酒店就只剩我们俩了。
我们俩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我就想跟她处对象——能再给我一支烟吗?谢谢——有一天晚上,我们俩又加班到很晚。
我提议说一块儿去吃个宵夜吧,她同意了!她平常都是不同意的,怕要回请。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破天荒的同意了。
我那时候高兴坏了,也破天荒的点了一箱啤酒。
我俩都喝了点。
酒过了中旬,正值微醺。
我就把话题往对象上唠。
我说“你长那么好看,人也那么好,你家里都没人给你介绍对象吗?”她说“没有,我爹让我多挣钱,不让我找对象。”
“两个人一块干不挣的更多吗?在深圳这块儿,人生地不熟的,多少有个照应。”
“谁会看上我呢?村上人都觉得,女人出去打了工,就像进了妓院差不多,在外面什么样,又谁能知道呢?”“那你过年总不回家,是为了这个?”“嗯……算是吧。
其实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我怕我爹娘没面子。”
“你爹娘既然怕没面子,还把你送出来干什么?”“他们不让我出来,我偷跑出来的。
我爹病的越来越厉害了,要钱治病。
真的想回家,我都两年没回家了,电话我都不敢打,唉,我想爹娘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哭了,眼泪沿着她水灵的脸蛋滴到脖子上。
她哭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就说:“小周你别哭了!今年过年,我带你回去,我看谁敢说你。
你爹治病的钱,我跟你一起想办法!”“吴哥,我知道你人好,但不用这样的,我能自己挣钱。
我比男的都能干!我肯定能靠自己治好我爹的病的!”“不是小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想,想……”“吴哥,你有啥事直说呗,咋结巴了?”我胆子不小。
但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害怕了。
怕的说不出话来。
我就想,一不做二不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小周!我是想说,今后你爹就是我爹,你娘就是我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就是……我想跟你处对象!”她当时愣了一怔、呆了一下,然后用力想把手收回去。
头也低下了,脸有点红晕,结巴又冷静的说:“不,不行吴哥,我……”我看她把手往回抽,就松开了她的手,然后问她:“怎么了,你相不中我?”“不,不是,是……”她抿了抿下唇,然后慢慢地咬紧了。
“到底是什么?”“其实我心里面一直有个人。”
“谁?”“他是我们村上的。
我们都叫他冬子,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
当初来深圳,就是他送我来的,他说他要娶我,等我多久他都愿意。”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尴尬的坐着,喝了几大杯酒,扔下买单的钱,走了。
现在想想,我就是个傻蛋、纯傻蛋,我还是个怂包、大怂包。
我当时要是直视一下她的眼睛,我肯定能读懂她那双泛泪光的眼神。
后来回到宿舍,心里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滋味。
想笑,又不知道笑什么;想怒,又不知道怒从何起;想哭,又没有眼泪。
我就一个人坐在床上傻待着。
阿生从小就聪明,他看出来我有些怪怪的,就来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跟他说了。
他说:“这事好办,你等我消息。”
以后的日子里,一如既往。
我依旧拼命地挣钱,只是花的多了。
我想,钱嘛!手里一张纸,卡上一串数,烧了一团灰,吹走一阵烟。
留着干嘛?它可不管我是死是活,不会跟我生来死去。
两天后,阿生突然来找我了。
这两天,周雯一直没来上班,她是短工,人们对短工随时离去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没想到周雯一声不吭就走了。
阿生给了我一张纸说“这是周雯的地址,你去办了她。”
“我不玩那一套。”
“早晚都得到这一步,你去不去吧?”“不去。”
“不去?好,你看这是什么。”
阿生掏出了一张带有长城图案的国行卡,那是我的卡。
“哪来的?”“周雯手上拿来的。”
“她?她偷了我的卡?”“想不到吧?你的白月光是个扒手。”
“我不信,我不信是她!”“信不信由你。
不过丑话说前面,她拿了你两万块钱,你不搞不觉得亏吗?再说了,你不给她一次教训,她还会霍霍别的男人的。”
“她为什么偷我的钱?”“他为什么不偷你的钱?她是扒手!扒手啊哥!再说你是她谁啊?她凭什么不偷你钱?”对啊。
我是她谁啊?在酒店我是她同事,在外也许是朋友,走了就是路人。
昨天叫我吴哥,明天也许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反正她都那么对我了,反正阿生都帮我打点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但万一她什么都没干呢?我这么做了,她和冬子,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不对!不对,她不爱我,我为什么帮她想那么多,她要走了,走了就是陌生人了。
陌生人值得我去为她想什么呢?“我去,拿来!”我一把抓过阿生手中的纸条。
“这就对了嘛!我的好哥哥。
我都帮你打点好了,你直接去,到那不用多说什么,办完事直接走就行。”
“我知道了。”
我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摸到了那个地方。
是个宾馆,规模很小的那种。
我去了纸条上的房间,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情景,忐忑、不安又期待。
我敲了敲门,屋内先是寂静,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门声随即而来。
推开门的那一刻,是她,她只披了身浴袍,脸红的像个柿子,脸颊上浮着一层水珠。
看来她刚洗过澡。
她说:“进来吧!” 然后把我拉进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吻了我。
那一吻,苦涩、甘甜、还有点心酸,一股脑堵着我,让我喘不过来气。
我瞪大双眼清晰地看到她用一只手解下浴袍,然后随手抹去眼角的泪。
……我跑了出去。
爱她,就别伤害她。
我当时脑子里全是这句话。
自那次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周雯。
起码四五年没见过她。
我辞去了酒店的工作,离开了深圳。
去了上海。
上海啊上海,那是给有钱人挥霍的花海。
在上海,消费高,工作难找,挣得还没花的多。
那段日子我一直过得很寡淡。
阿生的群里一直按月给我打钱,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后来他那个群被查封了,说什么猥亵罪。
阿生被拘留了,那是他第一次进去。
他来信说并无大碍,我也没去管他。
反正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后来,我进入一家慈善机构,就是向阳慈善。
在那之前,我一直不信什么慈善、基金什么的。
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会有呢?但那一次,我发现,有,真的有,素馅的馅饼。
那是向阳慈善的免费午餐。
那时候我工作丢了,老本吃的七七八八,阿生的群里也没钱打过来,快活不下去了。
想回老家,却连车费都凑不出来。
向阳的人给我找了份工作,就是向阳内部的一份工作,依旧是保安。
不同的是,这里的保安比深圳那群干练、整齐、严肃。
搞得像打仗一样,个个穿的跟正规军似的。
向阳倒不像什么慈善机构了,活像个恐怖组织。
事实上,后来的经历验证了我这一猜想……审讯:“向阳组织”是国内第一批注册的慈善组织。
隶属向阳集团直属。
事实上,向阳集团旗下只有向阳组织这一家企业。
经调查,该组织分为表层、中层,两层分组织。
并于本世纪初增加一深层组织。
表层组织:是向阳组织中全部慈善部门的统称。
作用是构成向阳组织为慈善组织的外表,包装和隐藏中层和深层组织的违法活动。
并进行洗钱、获得诈骗资源等违法活动。
是向阳组织存活数年的重要依托。
中层组织:是向阳组织中轻量刑违法犯罪部门的统称。
作用是构成向阳组织犯罪核心的外壳。
用轻量级的犯罪活动进行获利,并迷惑警方,以提升深层组织的存活率。
进行慈善诈骗、假药售卖、骗保等违法活动。
是向阳组织最庞大的分组织系统。
深层组织:是向阳组织中重量型违法犯罪部门的统称。
向阳组织犯罪系统的核心部门组织,用重量型犯罪活动进行大量牟利。
以规模小,利润高而备受全组织重视。
进行贩毒、网赌、高利贷、电信诈骗等重量型犯罪行为。
是向阳组织隐藏最深的犯罪部门。
这些都是向阳组织被捣破后总结出来的向阳组织内部系统构成简要。
让上海警方觉得意外的是,你们伪装得很成功。
向阳组织的捣破并没有导致深层组织的败露。
这都是阿生的杰作么?嫌疑人:不全是。
当时我刚进向阳组织的时候,表、中两层组织已经开始工作了。
但他们工作的形式乱七八糟,主要来钱的形式是传播募捐信息,私吞捐款来的。
保安之所以那么正规,是为了防止受害者家属闹事搞得。
只能说……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后来,偶然间,我遇到了向阳集团的董事长、向阳组织的首脑、我的干爹——熊希文。
我帮过他大忙。
我来到向阳之后的一个冬夜。
值班的有我和强子,强子是我同事,另一个保安。
按当天的分工,是应该他巡逻我看大门的。
他自愿把半天的工钱给我,我就替他去巡逻了。
我看到刘先生——中层组织的二把手,在二楼楼梯口抽烟。
那么晚了,应该早就回去了,他怎么还在这?我暗想。
但他当时是董事长身边的红人,我也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