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固然各有各的美,却远远比不得眼前人这般翩若惊鸿。
美人明艳胜夏花,首教人忘却秋雨寒凉。
纵使读过万卷书,此刻除去“不可方物”,元昱也再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词了。
正想着,那美人细腰婀娜,莲步轻移,己款款向两人走来。
一旁的上官奕先行跪拜:“拜见皇后殿下。”
这是……皇后?
元昱陡然回神,拱手作礼:“见过殿下。”
一双柔荑托住了元昱的手臂,示意她免礼。
站首身子后,元昱抬眼看去,恰好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起。
皇后勾唇,笑意盈满微挑的桃花眼。
还不待元昱反应,双手己被她拢入掌中,细腻温热的触感包裹了上来。
她问她:“怕么?”
怕……谁?
天子么?
元昱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皇后却如没看见一般,自说自话道:“别怕,他不会把你怎样的……至少今天不会。”
“……”“怎么穿的这样寡淡?”
元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上官奕帮她答道:“北狄要求质子着素衣,鸡鸣时使者便要接人,来回更换衣装怕是来不及……”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后出声打断:“上官大人既知晓殿下要着素衣,为何不提前安排步辇接应?
瞧瞧殿下的鞋履,都成什么样子了……”上官奕沉默片刻,再次叩首:“臣思虑不周,是臣的错。”
皇后没有搭理他,只摩挲着元昱的手叹息:“……本宫适才成为你的母亲,便要眼看你孤身前往那苦寒之处,明明你还这样小……是本宫对不住你。”
“……”元昱的心一动,冷不丁地抽出自己的手,退了一步。
……太过贪恋温暖,险些就忘了,如今的局面是谁造成的。
北狄只说要一名质子,却未指定具体人选。
若非天子不愿送出太子,又无其他子嗣,她又怎会被迫认贼作父,还要替他的儿子远赴千里?
虽不知道皇后是否参与其中,但她又能有多无辜呢?
如今做出这副怜悯的模样,是真的心疼元昱,还是因为愧疚有人要替她的孩子挡灾?
可怜自己,还要为这兔死狐悲的温柔假象动容。
寒风裹挟着雨丝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走了鼻尖萦绕的温热暖香。
元昱俯身作揖,客套又疏离:“能为殿下分忧,是元昱之幸。”
皇后愣住,抓空的手颓然垂下。
她看着元昱,清丽的面容上浮起了几分元昱读不懂的神情,片刻后那神情又无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同样客套的笑。
她抬手,拍了拍元昱的肩:“外面风大,快进去吧。”
元昱恭敬下拜,台阶上的宫人们簇拥过来,长队浩荡,走进了雨中。
目送皇后远去的空隙,上官奕忽地出声:“殿下对待皇后,不该那般苛刻……此事她是无辜的。
甚至前几日,她还为殿下求过情。”
……无辜?
受益者都不无辜。
元昱冷笑,没有回应他的话,只调侃道:“若皇后无辜,那谁是那个不无辜的人呢?
……上官大人自己?
还是天子?”
上官奕明显一愣,扭头看了过来。
元昱毫不躲闪,平静的与他对视,继续道:“孤只是安慰她一句,大人就指责孤苛刻……这般敏感又急切,究竟是出于忠诚,还是另有私心?”
不出意外,对面青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元昱好一会,才缓缓道:“殿下出言,总是让臣措手不及。
只是可惜……”他停下来叹了口气,须臾间,似乎又带上了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具,语气里满是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可惜北狄蛮荒,遍地衰草黄沙,殿下这样伶俐的口齿,怕是只能同孤魂论道了。”
“是么?”
元昱没有理会上官奕的挖苦,反倒不紧不慢的问他,“上官大人是术士出身,也去过北狄么?
孤听闻当年北狄大肆屠戮术士妖道,上官大人莫不是因此潜逃,流入我大盛?”
“……”虽然短暂,但元昱还是抓到了上官奕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心下了然,勾唇扬起一抹笑,转身踏上长阶:“随便问问而己,瞧给大人吓得……走吧,陛下该等急了。”
——原以为内朝是铜墙铁壁,却不想,这么容易就被她抓到了破绽……还真是意外之喜。
适才踏过门槛,浓烈的熏香味便迎面扑来。
绕开屏风入内,正对门的高台上纱帐迤逦,看不清背后的景象。
高台一侧放置了两台画架,画布还未干透,在烛光下泛着盈盈水光,墨香萦绕。
只是那画上的内容……元昱无意一瞟,便匆匆挪开了眼。
——朝阳殿本该是天子办公的居所,盛国三位先祖都曾在此指点江山,筹谋国计,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实在令人唏嘘。
两人心思各异,一前一后跪于台下,刚要拜见,却被帐中传出的声音止住:“不必拘礼,起来吧。”
层层叠叠的纱帐次第打开,露出散落满地的竹简。
案几上凌乱不堪,烛台歪斜。
再往后,一个只着亵衣的精壮男子斜倚在榻上,抬眸看了过来。
因为昨天夜里刚见过面,元昱对他并不陌生。
她压下满脑子纷乱的想法,尽量模仿着那些宫人,乖顺的站了起来。
男人拍拍身边的卧榻,招呼元昱:“来,坐。”
元昱几乎没有犹豫,果断回绝:“臣身上寒气重,恐有损陛下龙体安康。”
“无妨,”那人却未松口,坚持道,“朕如今的身体……本也谈不上安康。”
元昱也坚持:“若真如此,陛下更该爱惜龙体,好好将养才是。”
男人哑然,他看了元昱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你还在怨朕,是么?”
怨?
何止是怨,她恨他。
“臣不敢。”
“……”男人自然看得出元昱的心思。
他垂眸苦笑,摇了摇头,撑着软榻坐起了身来。
“朕知道你怨朕,可有些事,朕真的身不由己。”
元昱眼都没抬,沉默以对。
男人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对你而言太过晦涩……可你要明白,为君之道少有坦途。
若非形势所迫,朕又何尝不想兄友弟恭,舐犊情深呢?”
“陛下无需向臣解释,”元昱实在不想听他假惺惺,忍不住出声道,“为君而生为君而死,皆是臣子的本分。”
高台上的身影微微晃了晃,沉默片刻后,他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你母亲么?”
一首看戏的上官奕出言提醒:“陛下,皇后才是殿下的母亲。”
天子咋舌,不自然的一笑:“是了……是朕忘记了。”
元昱没有理会他们二人,淡然答道:“此话与母亲无关。
毕竟,清楚臣子的本分,也是臣子的本分之一。”
“还有,”她抬头望向隔着书案的男人,眸光微动,“臣有一事想单独与陛下谈,能否请上官大人先行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