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气扑来,何代听见了自己呼气的声音,他关上了窗。
走到桌前,何代坐下来听着雨。他望着桌上那个白色笔记本出神。笔记本很新,似乎没有用过。他拿起了那只梅花钢笔,颤抖着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坚不可摧”。那四个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爬满了整张纸。他看了看字,笑了一下,伸手去拿笔记本。不知是不是因为冷,他突然哆嗦了一下,笔记本中的几张照片滑落在地上。何代好像没有看到,他翻开笔记本,屏住呼吸盯着第一页的最后一行。笔记本上是林非台给他写的字,那是他最爱吟诵的一首词。最后一句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盯着这行娟秀的小字,何代眼中雾气弥漫……
思绪穿过时间,扯开了回忆的幕布。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在那个听赏会上。他遇见了林非台。依稀记得,那是在春城一个像宫殿一样的建筑里……
进了那个宴会厅,此时人来的还不算多,一通寒暄之后,何代心不在焉的坐在第二排的第一张真皮沙发上。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黄老。何代赶忙起身和黄老握手。这次大会就是为黄老举办的,就是因为黄老的大作问世。像黄老这样冠有十几个头衔且名满天下的大作家不算多。而黄老在十年间却没有正式发表过任何作品,在第11个年头,写出了这样的大作,确实值得庆贺。
黄老,您身体还好吧?何代冲黄老笑了笑。“诶呦贤弟,老朽无恙。”黄老说着把嘴凑到了何代的耳边,“这次活动,排场确实大了点。他们都说我‘虽无孟德之志,却有阿瞒之心。’哈哈哈哈,不过,恐怕只有贤弟你明白其中之意啊。” 黄老的眼中好似射出了两道金光。
“哈哈,我也是沾沾您的仙气。”何代笑着回应。黄老又紧紧握了握河代的手:“哼哼,请贤弟你真难呢,还得老朽亲自……” 诶呦,哪里哪里。这不是学校忙吗。黄老挠了挠头:话说回来,他们都建议我请那位正宗传人来,我坚决不同意。请一个七八十的比我小不了几岁的老梆子干什么呀?天下还轮流坐呢,我就不信邪。非要请你这个“青年艺术家”,哈哈哈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笑毕,黄老接着说:我的书嘛,只有你才说的出来。我的诗呢,也只能你来吟喽,也只能由那位来写呀。何代疑惑:哪位呀?省城第一?“哈哈哈哈,那咋可能?一会儿你就知道啦。保证是惊喜。”黄老又拍了拍何代的肩膀,转身离去。
这时,小助理递来了何代的那个蓝色专用保温杯。何代接过来拧开盖子,白茶轻盈的香气飘了过来,他轻抿了一口。
那时何代还烟酒不沾,茶只喝白毫银针……
哎,你说他们咋想的啊?让咱到那么偏的地儿演,美其名曰叫什么“慰问演出”,哼,我看就是发配!一个尖锐声音传了过来,何代用余光扫了一眼,心中了然。此人是谁?正是某著名演出团体的一位二级演员。唱大鼓的,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偏偏喜欢十几岁的打扮,姓黎,大伙儿都爱叫她“黎装嫩”。何代对慰问演出从不排斥,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老百姓爱听就说嘛,只是会更换更换内容。可是这位黎装嫩却对慰问演出避之不及,屡屡装病不参加。实在躲不过去了就敷衍的唱上两嗓子了事。并且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这是瞧不起她们专业演员,是“发配”。结果名声扫地,彻底没了观众缘。至于嗓子,是又薄又窄。有一位艺界前辈曾经这样评价她:“她唱大鼓像唱歌,唱歌像唱大鼓。”对于这句评价,何代认为很是精辟。又有同行曰:“其实现在有好多像黎装嫩这样的演员,半路出家,还没吃上几天饱饭就开始自视清高,瞧不起衣食父母了。”
对于这些,何代其实并不关心。现在按说过的不错。可是,想起过去,他觉得后怕。想起未来,他觉得迷茫。何代对时间最无奈,唉,刹不住闸呀……
整点的钟声一响,这场“听赏会”就拉开了帷幕。第一个是春城儿童合唱团的节目——骊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据说为此节目的顺序,黄老和其他人争论了好久。大部分人认为应将这个节目放在最后而黄老坚持放在开始,这不能不说是别有用意的。对于这首歌,何代总是不忍听,每次听了都会觉得实在悲凉,曲悲调悲词悲心悲。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不擅长道别,准确来讲,我还没有学会道别……有些东西有的孩子不懂,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别懂或者晚些懂吧……
此时,骊歌起了,和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伴着那干净清澈的童声……
一时间,许多人想起了窗外那片片红枫,不禁落下泪来。一位著名女高音拖着银色晚礼服走到何代身边,嘴角扯动了一下,拍了一下何代的肩膀:师哥,小时候盼着长大,现在好害怕长大呀。何代转过头,笑了一下。“好羡慕他们……”女高音看着台上呢喃着。何代摸了摸眼角:“苏老师,我也是。”苏老师说:“呵呵,我老师说:人生嘛,上下台而已,上上下下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