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米罐子里的银元不见了，具体有多少，我不大清楚。

爷爷没说。

我爹那年去县城里面做长工去了，只有我跟我爷在家。

半年我爹才回来一次，会给爷爷拿几个银元回来。

这几个银元就是我跟爷爷两个人半年的饭钱。

钱一丢，爷爷就急得不得了。

对我招着手说，小牛，你过来。

我看着爷爷站在米罐旁边，不知道是干什么。

米缸的外壁已经脱落了不少，露出了里面干黄的泥巴。

里面的米还是白中带黑点，看样子没什么变化。

我看了一眼爷爷说，爷爷，咋啦？爷爷看着我说，你拿了银元没有？我摇摇头，说，没有啊。

爷爷沉思了一会，吧唧了一下嘴。

伸出跟细枝一样的手，在米缸里摸了摸，又在里面抓了抓。

但还是一无所获。

爷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银元不见了。

我一听，挠了挠头。

说，那去哪了？是不是被老鼠叼走了。

爷爷蹲下身子看了看，我也蹲下身子在米罐子周边摸了摸，有点冰凉。

我两手握着米罐子，转了几转。

发现没什么地方有窟窿。

但感觉米罐子越来越凉，好像还有人在挠我的手心一样。

我感觉又不像，咦了一声，小声地说道，爷爷，好像有人在挠我的手心。

爷爷一手搭在米罐子上面，眼神一变，盯着罐子看了看。

眼睛就像牛耕地一样，一点一点的在罐子上面开垦。

突然一抬头，就像拉住一条牛。

他说，你去从偏房里面拿点黄纸出来，去给太爷爷烧点香。

我听了之后，啊了一声，问，烧香干什么。

他说，你别管。

我边走边想，难道是太爷爷在挠我的手。

但我也没见过他。

我知道他的坟在哪，就在我家后面的山坡上。

太爷爷的坟上长满的青苔，还有散落着一些早已干灰的，轻飘飘的竹叶。

一片竹叶从竹子的顶端落下，在空中旋转了几圈。

落在我的脚尖前面。

我蹲下身，捡起竹叶，对爷爷说，有叶子掉下来了。

是不是太爷爷？爷爷松了松脸，说，别说话。

去，把叶子扫干净。

我拿着扫把，扫净了太爷爷坟上的竹叶。

但坟的高处碰不到，我就往前踏了一脚，正好踩在坟上。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鸟叫，吓得爷爷的腿突然有些哆嗦。

爷爷看着我的脚，连忙说，把你的脚拿下来。

我听了之后，连忙把脚拿了下来。

前脚刚把脚拿下来，那鸟叫声就停了 。

我抬头望了一眼，周边没什么特别的，但感觉阴森森的。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好像一块轻盈的冰渣子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望了爷爷一眼，爷爷看见之后，爷爷说，吸气，别呼。

那冰渣子好像卡住了，但还是有一部分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打了个寒颤，两脚有些发冷，背后也有些寒意。

爷爷说，快把蜡烛点上。

我从袋子里掏出了两根红烛，***土里。

点燃之后，那火焰就像风中的竹叶，飘浮不定。

拿出了黄纸撒在地上，一沓沓地，不大好烧。

又把纸拆开，结果一阵风吹过，那黄纸像是小龙卷风一样在空中旋转。

看得我目瞪口呆。

爷爷也吓了一跳。

眼睛睁大了些，连忙跪在地上。

叫我也快点跪下，喊我磕头。

我们两个人都磕起了头。

我们一人磕一个头之后，那吹黄纸的风便小了点。

磕一个头，那风就小了一些，矮了一截。

三个头之后，那黄纸就像没了力气，落了下来。

一片黄纸落到了蜡烛上，渐渐地燃了起来。

就像一条鞭炮，开头一点，后面的就接着燃起来了。

那黄纸燃得很快，差点烧到了我跟爷爷的头发。

爷爷手撑着地，拉着我站了起来。

我们两个就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我。

突然，一个银元掉到地上，发出了一声嘎嘣脆的噔声。

我刚想回头看一眼，爷爷手直接放在我的脸上，小声的喝道，别回头！快走。

我吓了一跳。

那条路突然变得阴嗖嗖的，我的心也跟打鼓似的。

我跟爷爷说，我们快点回去吧。

爷爷点了点头。

突然，爷爷停住了脚步。

对我说，你先回去。

我有些纳闷。

我说，啊？！爷爷又说了一遍，你快回去。

我听了之后，就立马回去了。

一回到家，我就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一堆米和四个银元。

我把银元捡起来之后，咬了一下，是真的。

我就把它们放到口袋里，跑到门口，就看见了爷爷。

我从口袋里掏出银元说，银元找到了。

爷爷接过银元，一把丢到了地上。

那银元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

我看着爷爷，感觉他有些不一样。

那脸上的线条，仿佛一条条凸起的树根，脸上多了一些狠戾。

我吓得不敢说话，连连地后退。

但爷爷的脸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地上的银元，他的眼睛开始泛红，又微眯着眼。

转头看向我，脸色又平和了下来。

说，把银元捡起来。

我看他好像渐渐恢复了正常，就去把银元捡了起来。

那银元有些冷冷的，就像覆盖上了寒霜。

他又说，把银元放进米罐里。

顿了一会，又说，把银元给我。

我看了看爷爷的脸，没什么变化。

就把银元交给了他。

爷爷接过了银元，用身上的布擦了又擦。

那银元闪闪发光，他哈了口气。

不知道是从银元里面看到了什么，手一松，那银元掉落在地上。

他用年老的身体弓着腰，捡起了银元。

说，把这个放进米罐里。

我点点头。

第二天，银元不见了。

一大早，爷爷就起床了，准备煮点米粥。

一看见米罐，就喊道，小牛，小牛……我躺在被窝里，打了几个滚，感觉热乎乎的，一点也不想起床。

听到了爷爷的喊声，我揉了揉眼。

突然看见眼前有一个老人脸，他头上的头发越长越长，渐渐地伸到了我的身上，我赶紧盖住了被子，捂住了头。

我蜷缩在被窝里，又感觉到背后毛绒绒的，好像是一堆头发丝在我背上绕来绕去。

我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但那头发好像知道我动了，也跟着我动。

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嗒……嗒……嗒……我深吸了几口气，心里想到，这鬼不会要吃了我吧。

我紧紧地抓住被子，往床外一丢，大喊，爷爷，有鬼啊！哎哟，爷爷喊了一声。

说，你发什么疯？爷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扯下被子。

我连忙下了床，看了看爷爷有没有受伤。

问他，爷爷，你没事吧？爷爷眼睛突然就亮了，说，什么……鬼？我点了点头。

说，对，那个鬼跑我床上了。

趴在我后背上。

你看，说完，我把背后的衣服撩了起来。

爷爷掀起我的衣服又看了看，说没什么。

我把头一歪，又摸了摸后背，望了望屋顶。

想想好像是没什么。

我把爷爷扶起来，问，爷爷喊我有什么事？他看了一眼偏房，说，银元不见了。

我愣住了，说，怎么会不见了？我们走到偏房的时候，看见撒了一地的米，都已经发霉了。

我看着那一堆霉米，又回头望了望房间。

好像看到了那个老头。

我抓着爷爷的衣服说，那鬼是不是太爷爷？爷爷摇了摇头，嘴动了动，说，好像又不是。

他看着地上的米，眼睛里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眼泪，就像一层露水。

说，把米煮一煮，应该还能吃。

银元得找到才行，不然就没饭吃了。

我听了之后，点了点头。

但觉得没关系。

晚上得时候，圆圆得月亮带着一层云雾，就像拖家带口一样。

无声无息地发出了浅蓝的月光，在地上铺满寒霜。

锅里冒着白白的水汽，我伸出手，捏着锅盖上面的栓子，水汽有些烫手，我把锅盖丢到一旁。

里面的米变成了暗红色的米粥。

我深吸了口气，跟爷爷说，这米颜色变了。

爷爷听了之后，放下了火钳子，走到锅旁一看，真的变了颜色。

白米煮成红米粥。

但这米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吃的话，也就没饭吃了。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爷爷。

爷爷拿起了一个瓢，舀了一口汤，尝了尝。

说，还能吃。

说完之后，喝下去了一口。

我看着也嘴馋，说，爷爷，爷爷，给我喝一口。

我喝了一口之后，感觉暖暖的。

半夜的时候，我跟爷爷两个人蹲在茅坑里，哧啦哧啦的声音和臭屁的气味弥漫在里面。

爷爷一边拉一边说，那——那米不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