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嚣浮躁的都市，纪园一片安宁。
“先生回来了。”佣人开好门，接过他的大衣，汇报着，“无忧小姐今天练完舞回来便沐浴睡下了，大概是练累着了。”
“嗯。”他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练舞时她就像只优雅的白天鹅，神情专注，眼中看不见任何人，包括他。有时她会练一整天，直到练累了，才会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向他伸出手。这个时候倒是想着他了。
“叫厨房准备些她爱吃的。”他吩咐道，然后一边松着领带一边上楼。
三楼他的房间敞着一道口，里面露出微暗的黄光。他本来是想先去她的房间看看她，却突然想到什么，随即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微微叹口气，抱起沉睡在地毯上的女孩。他一抱她就醒了，睁开迷蒙的双眼，她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亲昵地勾着他的脖子，将小脑袋倚在他的颈窝处。
“无忧，我说了多少次，不许睡在地上。”虽然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室内也有暖气，但他还是怕她冻着了。
他动作温柔地将她放在床上，她的双手还勾着他的脖子，他就支着手看着她，宠溺地问道，“累不累？”
她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小腿，表情很是无辜。他无可奈何地笑道，“你啊，跳累了也不知道歇歇，喜欢也得有个度不是？”说着便蹲下身，将她纤细的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动作轻缓地给她捏着小腿，她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兰香。
他才揉了一会儿，她便收回自己的腿。
“怎么了？”他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跳下床，赤脚走进浴室，然后是哗啦啦放水的声音，不一会儿她走出来，牵着他的手，指了指浴缸。他高她许多，她才到他的胸膛处。他摸了摸她的发顶，失笑，“我今天应酬喝了点酒，怎么，嫌弃我了？”
她慌忙地摆摆手，她只是看他神色微倦，不想他那么疲累罢了。
他笑意不减，“我开玩笑的。”
微微恼羞，她扁扁嘴，转身走出浴室趴在了他的大床上。
他没泡多久，不一会儿便一身黑色浴袍走了出来。他看着床上的小丫头还是那个姿势，有些无奈。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长款真丝睡裙，精致的锁骨在浅领下展现无遗，浅紫色的丝绸愈发衬出她白皙光滑的肤质，裙摆刚刚到达她的脚踝。
她感觉他从浴室出来了，然后脚边位置往下陷了陷，接着她的裙摆就被撩到膝盖处，接下来就是他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揉着她的小腿。
她转头看着他，他的发丝还滴着水，应该是头发还没干。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袍子，他看过来，她对他摇了摇头。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她拉起来坐在自己的对面。他笑道，“我今天在外面看到了一株很不错的兰花。”
她听后眼睛亮了亮，高兴地拍了拍手掌，接着就要扑向他。他当然知道她要干什么，他扣住了她的肩膀，止住她上前。叹道，“无忧，你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
她抬眸忧伤地看着他，黑亮亮的杏眸里满是不解。他微微凝眉，这十年，他教她琴棋书画，教她马场跑马，教她社交礼仪，就连她心血来潮想下厨，他都先自己学好然后亲自教她，他教了她所有却忘了教她男女有别。
他将她保护得很好，除了纪家萧家和几个发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他没有把她像金丝雀般囚在自己身边，她念他名下的贵族学校，学自己喜欢的舞蹈，起初还担心她不能说话受人欺负，但底下人汇报的情况却是她性子极好，很受周围同学的喜欢。是啊，他家的小朋友的确招人喜欢，一股成就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慢慢地，她长大了，他觉得有些东西应该慢慢教给她，但又觉得，她那么聪明，应该知道的。对她的宠爱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她皱一皱眉他都烦恼好久，她磕着碰着他就心疼半天，过去的22年，他心里只有学业、事业。后来有了她，他的生活，一半是她，一半是事业。曾经他正谈着一起跨国合并案，却因为她旧疾突发而连夜赶回她身边，那次谈判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半途而废，都是因为她。夜间，他站在私人病房里凝视着她的睡颜，他第一次看不透自己的心，他在床前站了整整一晚，却也没有想明白。最终，还是在她睁眼之前，握住她的手。她醒来看见他的脸，兴奋得不得了。他止住了她上前扑腾的念头，因为她胸前还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他生平第一次觉得那些医疗仪器的碍眼，他家的小朋友，怎么能遭受这些罪。她笑了，他佯怒道，“身体不舒服怎么不马上说，故意让我担心是不是。”她还是笑，眉眼弯弯，那一刻，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思绪被一阵瘙痒扯回，大概是他久久地出神，所以无忧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他按住她作乱的小手，说道，“听佣人说你练完舞就没进过食。”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他像抱孩子那样托着她，下了床，对她笑道，“可是我在外面没吃饱。”她歪头冲他一笑，点点头。
他放她下来，改牵她的手，“乖孩子。”
俩人温用完餐，清宇回书房，无忧回房间。
“无忧。”他唤道，“早点睡。”
无忧嘟了嘟唇，看着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走进书房，开始美国那边的视频会议。几个高管向他汇报了这个月子公司新高科技产品的研发进展以及有关新产品上市的进度报告。他简明扼要地指出了几点关键措施，让他们注意。又给每人发了一份电子邮件，几年前拖着的一起并购案，他最近准备腾出时间实施，将美国的业务扩展到欧洲。视频会议结束完，已过凌晨。电话***响起，他揉了揉眉心，接通，“喂。”
“拿了我的花，人都没见着一眼，你好大面子啊。”对方语气不满，像是喝了不少酒，那边声音还有些嘈杂。
“你怎么舍得回来了？中东的石油不够你挖了？”清宇笑。
“去去去，别消遣人啊我告诉你，兄弟这次回国可是奉了家里老爷子圣旨，有大活儿要干的。”
“哦？是吗？”
“哦？当然了！”他学着清宇的语气，“那什么，我现在说话不太方便，明儿我去你公司，你记得夹道相迎，还有我那花儿，账咱们慢慢算。”
清宇挂了电话，微微出神。
习惯性的准备推开隔壁的房门，咔哒一声，他的手还落在门把处，门后的小姑娘已经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小姑娘睫毛很长，杏眸没有白天那般神采奕奕，却也多了几分娇憨之态，很是可爱。他自责地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声音在办完工后略有些沙哑，“睡吧。”
他准备起身，她却拉住了他的手，回头看她，她已是满面泪痕。
他骇然，托起她的腰肢揽在怀中，声音有些颤抖，“无忧，无忧，哪里不舒服？”她摇头，只是在他怀里一直哭。
他的心像被尖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突然记起了什么，俊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揽着她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声音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柔，“无忧乖，无忧别怕，我一直在，我会一直一直陪着无忧的……”
她死死咬着唇，额头渗出大把大把的汗珠，脸色也越发苍白。他看着不太对劲儿，连人带被子一道抱起，沉着脸下楼。
管家和佣人们听到声音匆忙起床，“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去医院。”
“是，先生。”
他看着她难受的神情，脸色愈发阴沉。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他用他的下巴不停地蹭着她的额头，这样他能稍稍安心些。
“是的，对，要做全面检查，尤其是心脏方面……纪先生已经过来了……好的……”管家在前面说完，又从后视镜看了看纪清宇的脸色，额间也时不时渗出滴滴汗珠，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道，“先生，都安排好了。”
车内安静得出奇，清宇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车子很快行驶到一家私人医院，门口早已站了一排教授级人物。他们很是恭敬道，“纪先生好。”
清宇沉声道，“先检查。”然后瞥了一眼一旁的担架，直接略过，抱着无忧走进了电梯。
“叮——”电梯到达8层，教授们不敢怠慢，心电图，脑电图……一系列检查下来，已是凌晨3点。
院长亲自过来报告说，“纪先生，原本纪小姐已经痊愈得很好。只是现在突然……”
清宇在门外点燃一根烟，神色不明，“接着说。”
“我们实验室检测出纪小姐体内蕴藏着一种慢性毒素，且潜伏时期较长，最初检测不出来，现在由于病毒感染，纪小姐心肌受到侵袭，未来可能会反复发生心力衰竭，还有并发严重的心律失常，我们希望纪小姐能尽快住院接受治疗。”
偌大的医院此刻安静得可怕，10分钟，20分钟，半个小时，一小时……
“能治好吗？”这四个字回荡在空中，久久没有散去。
“这个……”
“说实话就好。”
“目前医学界是没有治愈的办法的，只有依靠药物治疗。”
清宇吐着烟圈儿，管家站在一旁，看着他就像看到一副暴风雨前的宁静。“先生。”
“联系美国那边的实验室，问问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制出我要的东西。另外，准备一下给她移民的相关事宜。”
管家诧异道，“先生不是说，等小小姐成年后再带她出国吗？”
“不等了。”
“是的，先生。”
管家离开后，清宇坐在床沿，房间内没开灯，只有丝丝皎洁的月光投影到屋内。他的手抚摸着无忧苍白的脸颊，声音空旷悲凉，“无忧……想爸爸妈妈了吗？我知道，聪明的无忧还记着5岁时候发生的事儿呢。可是，我不是一直陪在无忧身边吗？无忧不能只想着爸爸妈妈，无忧也为我想想好不好，我已经离不开无忧了……纪清宇已经离不开无忧了，知道吗？”
破晓来临前，清宇守着她，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