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肩扛扁担,扁担两端悬着的木桶中,水面与桶沿齐平,却未洒出一滴水。
一顶布帽,一袭蓑衣。
再配上一双破草鞋,构成了这个挑担少年。
他步伐稳健,行于木屋前。
侧身屈膝,向上挑起右脚,脚尖轻勾门锁。
门锁从门框上脱落,悄然坠地。
“遂儿…回来了?”
陋室内溅起微弱的声响。
少年将扁担轻搁在地,两步跨到床边,俯身蹲下。
“娘,今儿咋醒这么早?”
发黄的草床上,缩着一个老太。
浑身皱巴巴的,瘦得皮包骨,像一块发霉的花卷塔拉在烫板上。
半死不活地黏住。
梗了梗脖子,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正午,去山里……砍点柴。”
少年点头应下。
李遂,十五岁。
按赊村的习俗,十六岁成年。
而今日是他的生辰日,也是十六岁的成年日。
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重病在床,养家的重担全落在他一人肩上。
每日天不亮,他就出门到郊外打水。
首到村镇中央的巨钟敲响,才挑水而归。
高耸的巨钟在穷乡僻壤的赊村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像是另一个时代的产物。
但李遂不会想这么多,他只会用身体力行,撑起这个家。
他走到灶台边,从旁边掏出几撮野菜,打算生火炒了吃。
随后躬下身,去捡炉灶底下的木柴和茅草。
木柴摞在一角,从地面层层叠起,高度到了小腿位置。
奇怪。
家里明明有不少木柴,娘为啥还让自己正午去山里砍柴?
罢了,听娘的话吧。
娘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一会儿的功夫,野菜被烧制好,端到了床边。
常年来,李遂会变着花样做野菜,让母亲尝到不同的味道。
荠菜做团子,马齿苋凉拌,野葱炒蛋,还有苦菜煮汤…虽谈不上美味,但可以触动母亲的味觉。
村里的大夫说,病重之人尝到不同的味道,可以好得更快。
可母亲摆摆头,将做好的菜推向李遂怀里。
“遂儿吃。”
李遂吹了吹用木勺挖起的菜,微笑地看着母亲“娘,我盼着您快点好起来。”
说罢,便轻轻拨开母亲的嘴巴,将菜喂了进去。
随后问道:“娘,家中还有柴,怎还让孩儿去砍柴?”
母亲摸了摸李遂的左腰,顺着腰向下滑,到***的左上方停住。
“娘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你的胎记在哪……你还觉得娘会害你不成?”
李遂解开裤绳,扒下后,母亲手停住的那里,恰有一块胎记。
那胎记黑中泛红,呈梅花状。
李遂自己都没办法摸到胎记的位置,母亲却能隔着衣物指中。
足以证明,母亲对自己了解之深,实实在在养了自己十五年。
“遂儿呀,大寒将至,多砍点柴,备着过冬。”
“知道了,娘。”
母亲脸上没有幸福。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李遂,眼神里透出一丝怜悯。
“遂儿…剩下的你吃,吃饱有劲砍柴。”
说完,就紧紧闭着嘴,怎么也不肯再张开。
李遂去掰,却发现母亲咬得特别紧,一点不像平时生病时那么虚弱。
他心想,是不是今天做的菜太难吃了?
他决定去街上买点草药,或许母亲更想养养身体,吃点有益的呢?
他把菜装进小篓,背在身后。
还拿了把短斧,插在腰间,推门就要出去。
却被母亲的声音叫住。
“遂儿啊……娘希望……咱娘俩都能好好活着。”
李遂转头说:“娘,您放心,我马上回来。”
赊村没有通用的货币,这里资源匮乏,村民们自给自足。
很多时候的买卖是靠物与物的交换。
与其说是“买”,更不如说是“换”。
哪家木屋的门前放了篓筐,就是允许交换的暗示。
李遂在街巷中行走,脚下的路坑洼不平。
他的目光扫视着,寻找哪家门前有篓筐。
可两旁的木屋门窗紧闭,冷风吹得“吱呀”作响。
只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在路边玩耍。
“啊…”下方传来孩子的叫声。
李遂感到一阵失重。
向下看去,他的膝盖被一个玩耍的孩童撞到了。
孩童仰起头,用中指将鼻孔撑大,食指把眼皮向下拉,露出眼底的鲜红。
朝着李遂做了个鬼脸。
匆匆赶来的大人将孩童一把拉走。
那大人神色慌张,拽着孩子快步前行,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李遂继续向前走。
在不远处的一家木屋前,终于看到了一个篓筐。
他抬起脚走去,还未开口,那家木屋的窗户被推开一条缝。
缝隙中,夹着一只眼睛。
那眼睛布满血丝,正狠狠盯着李遂。
“嘎吱——”木门也被推开。
木门微微打开的小缝里,伸出手臂,很快地将门前的空篓收了回去。
门又关上了。
几秒钟便消失了。
街巷恢复死寂,刚刚发生的事情好像一阵风吹过。
好像连风都从没来过。
李遂怔在街巷中央,不再动弹。
……巨钟的轮廓被金色的光晕包裹,与太阳重叠。
正午时分,李遂篓中仍是野菜。
野菜己冷,心也冰凉。
他觉得不能空手而归,想起母亲所说的上山砍柴。
虽然家中柴火足够,但母亲想让自己去,那再砍些便是。
于是,他取出腰间的短斧,踏上了离村庄不远的后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