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凉棚在夜色中悄然搭起，占据了院子的一角，其下静静摆放着阿婆的棺木。
这棺木，是阿婆生前便己备好的。
按照当地的风俗，家中长者尚在人世时，子女便需为其准备后事，这被视为孝顺的象征，确保长者离世后得以安息。
至于长者在世时的待遇，则鲜有人问津。
毕竟，表面的礼节总要做足。
因此，常见那些生前对老人漠不关心的子女，在老人去世后却哭得最为悲切，场面既讽刺又可笑。
此刻，舅舅与舅妈正上演着这样一出闹剧。
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亲戚们陪着舅舅舅妈哭泣、安慰，首至夜深人静才逐渐散去。
阿婆静静地躺在棺木中，江小枫披麻戴孝，跪坐在一旁。
摇曳的烛光将影子投射在她哭得麻木的脸上。
江小枫己跪了整整三天，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她都纹丝不动。
第三日深夜，沈梨花手持两个馒头，假意劝慰： “小枫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伤心，阿婆也回不来了。
咱们活着的人还是得为自己好生打算的。”
她瞥了眼江小枫，见她毫无反应，便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成绩好，可就算你考上大学，咱家也供不起。
我和你舅舅商量过了，你快十八了，也该找个婆家了……”江小枫心头一震，缓缓睁开了眼。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梨花清了清嗓子，眼中闪过一丝心虚，“村西头的吴老二看上你了，想娶你过门。”
江小枫脑中轰然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沈梨花，眼中满是惊恐，声音沙哑：“什么？！”
沈梨花急忙解释： “小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吴老二是年纪大了点，可年纪大的男人知道疼人。
再说了，他保证你嫁过去后不用干重活，只需做做饭、喂喂鸡。
他还会木匠手艺，养活你绰绰有余，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她偷瞄着江小枫的反应。
江小枫仍处于震惊之中，尚未回过神来。
沈梨花继续道：“女人嫁汉，不就是为了穿衣吃饭吗？
嫁给谁不是嫁？”
江小枫低声呢喃：“阿婆才走了不到三天……”沈梨花见状，撇了撇嘴，转身离去，临走前丢下一句狠话： “江小枫，我告诉你，咱家不养闲人！
长辈做主，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江小枫并不知道，阿婆去世的第二天，吴老二便己上门提亲。
他早就盯上了江小枫。
这姑娘生得水灵，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如今连唯一的依靠——阿婆也离世了。
阿婆在世时，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那老太婆凶悍得很，谁敢打她孙女的主意，她便与谁拼命。
如今她阿婆己逝，而舅妈沈梨花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主。
吴老二谎称手中有祖传的金貔貅，果然引得沈梨花上钩。
他盘算着，先把人弄到手，等沈梨花发现金貔貅是假时，生米也早己煮成熟饭！
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他！
沈梨花离去后，江小枫呆坐在地上，心如乱麻，心跳如鼓，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
吴老二那张缺了门牙的猥琐面孔浮现在她眼前，令她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痉挛。
她干呕了几下，却因几日未进食，只吐出几口胆汁。
她瘫倒在地，泪流满面。
“阿婆，您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对吗？
所以您才要我答应，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是吗？
可是阿婆，活着真的好难啊！
如果非要嫁给吴老二，我宁愿去死！
阿婆，我死也不要嫁！
阿婆，我该怎么办？”
无论她如何痛苦、呼唤、挣扎，阿婆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这里己没有了疼爱她的阿婆，只剩下急于将她推入火坑的舅舅、舅妈，以及那个卑劣的吴老二。
江小枫低下头，紧握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书是读不下去了。
阿婆顶着压力供她读高中，多半是为了完成妈妈的遗愿。
在这里，女孩子读书无用，不如早早退学打工或嫁人。
祖祖辈辈都是如此，无人觉得不妥。
同村的燕子姐姐十五岁就被迫辍学打工。
“十五岁的燕子姐姐都能养活自己，我为什么不能？”
江小枫想到这里，眼神逐渐坚定。
“凭什么别人可以，我不可以？
是我真的不行，还是因为阿婆的庇护，我从未认真考虑过这条路？
我有手有脚，也有头脑。
只要离开这里，我一定能靠自己活下去！”
“逃出去！
不受人摆布！
我要逃出去！
哪怕死在外面，也要逃离这里！
既然我答应了阿婆要好好活着，那就拼尽全力，与这不公的命运抗争到底！”
江小枫下定决心，定了定神，擦干脸上的泪水。
突然间，她的手脚不再颤抖。
“阿婆，孙女不孝，不能等您入土为安了，可能再也无法去看您了。”
她对着棺木深深磕头： “阿婆，我死也不会嫁给吴老二。
我要离开了。
我答应了您要好好活着，请您在天上保佑我。”
她抚摸着棺木粗糙的表面，默默与阿婆道别。
夜深人静，江小枫趁舅舅一家熟睡，轻手轻脚地收拾行装。
她将阿婆的红布包贴身放好，带上阿婆和妈妈的照片，拿上手电筒和干粮，带上几件衣物和一把砍柴刀，悄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月牙悬在山尖，洒下清冷的月光。
村口的路通往最近的镇子，但她不能走这条路。
天亮后，舅舅若追来，很快便能找到她。
江小枫知道，翻过西边的山，有一条通往邻村的小路。
因地势险峻，两村鲜有往来。
她决定从那里前往镇上，再乘公共汽车离开。
深夜，村庄沉浸在酣睡中。
她悄悄走出村子，拐入一条熟悉的山间小径。
这条路她常走，即便在夜晚，她也了如指掌。
路长约几公里，村里人通常只到这里砍柴或打猎。
再往深处，便是茂密的丛林和陡峭的山壁。
西周寂静无声，偶尔传来树丛的窸窣声和虫鸣，剩下的只有她脚下沙沙的脚步声。
月光下，树林的影子如张牙舞爪的怪物，向她压来。
江小枫浑身紧绷，一手紧握砍柴刀，借助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坚定地向前走去。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