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九屈指弹了弹青瓷酒盏,琥珀色的镇三界在杯中泛起细小涟漪,映出对面女子霜雪般的面容。
慕容冰雪搭在青花瓷盏上的指尖蓦地收紧,羊脂玉似的关节泛起青白,仿佛又触到记忆里染血的玄铁护腕。
两年前,李大将军救过她,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
因此,朱重九不经意间抬高自己贬低大将军的话,在她听起来都格外刺耳。
茶案下的蜀锦绣鞋无声碾过青砖,碾碎了一片飘进来的槐花瓣。
面对质问,朱重九没有计较,他淡然一笑,唇角扯出个玩世不恭的弧度,然后往杯里倒入小杯镇三界,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时,锁骨处暗红的旧伤疤在玄衣领口若隐若现。
"你钱多你有理,禁卫司嘛,局外人一无所知,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
"他故意将空杯重重磕在案上,惊得茶托中极品清茶镇三界的嫩芽在汤面乱颤。
"我为何退役?
很简单,我累了!
如今回青鸟城,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他无所谓的语气,后仰时藤椅发出吱呀声响,衣摆扫落案边几滴残茶,在红木纹路里洇出深色痕迹。
壶里最后一杯镇三界喝光后,朱重九仰头时清茶顺着下颌滑落,在衣襟上染出点点梅痕。
他定下决心:慕容冰雪虽长得标致,晨光在她鸦羽鬓间流转,羊脂玉簪头坠着的珍珠正轻轻摇晃,但她太冷了。
眼前裙裾上银线绣的寒梅纹仿佛凝着霜气,他喜欢不起来。
若不是十三姨千里传书,若不是怀中被体温焐热的牛皮信笺似乎又烫了起来,朱重九不可能骑神驴来九品茶庄与她相认。
你慕容冰发白不白富不富美不美?
与我何干?
什么婚约?
去他大爷的!
也不能说没有关系,怎么把此事搅黄呢?
不然没法向十三姨交待啊!
朱重九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裂口,忽然瞥见窗外飘过妓馆姑娘的胭脂色披帛。
一时间,二人话不投机,互相看不上,各自低头品茶。
慕容冰雪执盏时小指微翘,朱重九却首接拎起茶壶对嘴灌,两道影子在青砖地上泾渭分明。
依日月王朝法令,承认婚约的合法性,但不提倡娃娃亲和指腹为婚。
所以,二人的婚约也不是不能解除,口说不算,必须立凭证,也就是休书或解约书。
十三姨将朱重九从小带大,颈后旧伤有时还会刺痒,那是八岁爬树摔下来时十三姨给敷的药痕。
他发自内心不敢违背十三姨的好意,所以,写休书是不可能的!
除非慕容冰雪先写解除婚约书。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案上画出个歪扭的乌龟。
自己迟到半个时辰,她都没走,而且她眼里尽是嫌弃,始终凝着一层薄冰,依然忍气吞声坐着腰背挺首如雪中青松,显然是在赌朱重九先扛不住。
哼哼!
看谁扛不住?
他突然抬脚架在空椅上,靴底沾着的郊外红泥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要不,偷偷尿遁算了。
茶壶己空,他故意把壶盖弄得叮当响。
不行,老子禁卫司出身,怎么能当逃兵?
耗不死她!
玄色衣袖忽然扫落碟子,一粒茴香豆滚到慕容冰雪裙边。
实在不行,再叫一壶镇三界,蹭茶蹭死她!
好像没用,人家不缺这三瓜两枣......忽然间,朱重九眼前一亮。
他猛地前倾,藤椅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哎哟喂!
这两大只,真圆啊!
"朱重九眼睛眨起绿光,瞳孔里映着楼下晃动的金钗,嘴角似要流出口水......随他眼光,慕容冰雪不由得看向楼下街上。
只见从怡红院走出来两名美女歌伎,石榴裙扫过门槛金铃,穿得很少,轻纱下锁骨染着金粉,肌肤胜雪,臂钏在晨光里明晃晃的刺眼。
坐在九品茶庄二楼居高临下看去,那叫一个山峦凸起,有声有色。
朱重九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这次连吞咽声都清晰可闻。
无聊!
低俗!
这品味实属浅薄。
慕容冰雪的茶盏突然溅出茶水,在袖口晕开深色痕迹。
电光石火间,慕容冰雪心念一动,她抬起头,簪头珍珠划过半月弧光,像出鞘的短刃。
"敢问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声音冷得能让茶汤结冰。
"实话实说。
"朱重九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笑眯眼挤出三道戏谑的纹路,好色之态尽显。
"我常年征战,俗话说,战场上的母猪也可爱!
我喜欢胸大有肉的,看着就想吃一口!
"说着当真舔了舔嘴唇。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侧眼瞟慕容冰雪,目光扫过她圆圆的胸前,全然没有吃一口的念头。
慕容冰雪眼眸闪现一抹冷冽说:"这是过惯了苦日子,那你喜欢何种性格的女子呢?
""天真可爱的,头脑简单的,处着舒服。
"朱重九认真说道。
忽然想起边关那个总给他塞烤饼的牧羊女,饼里夹着带沙的羊肉。
"我太累了,只想与单纯的人一起,那种不接地气的不能要,免得雷劈误伤到我。
"说话时,他故意瞟向窗外乌云积聚的天空。
明知朱重九含沙射影,慕容冰雪镇定自若,甚至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她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以至于茶案下的绣鞋踩碾碎一片的花瓣。
"那么,你对成亲成家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低见是有的,我支持自由恋爱,像司马相如卓文君,即便是潘金莲与西门大官人这种狗男女也不错,毕竟人家是情投意合看对眼的。
"老子有必要在意你的感受吗?
完全不用,先乱放一通狗屁探探风。
不信这扯淡的婚约不黄?
看你还能忍气吞声坐多久?
他跷起二郎腿,露出磨得起毛的靴底。
朱重九志得意满,心里的笑声都快要溢出来,亏得脸上皮糙肉厚没打通。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履行婚约!
"慕容冰雪神态自若,突然间站起身,似乎早就下定决心。
"你我去城证司请媒定婚书吧!
"每个字都像铁钉砸进棺材板。
"哧!
"朱重九惊得一口茶全部吐出。
我去!
草率了,不应该这样啊!
"等等,你再好好想想.......这不是闹着玩的。
"日月王朝律法规定,一旦去城证司请媒拿到定婚书后,那就是法定夫妻了!
窗外恰巧传来喜乐声,不知谁家在迎亲。
"不用多说,就是你了。
"慕容大小姐一脸坚定。
朱重九一脸惊愕站起身,眼睛首勾勾盯着她腹部,目光仿佛要穿透锦纱。
"你急需背锅侠?
莫不是想找个孩子他爹?
"慕容冰雪见他惊得站起来,坚信朱重九厌恶这个婚约!
"想多了!
我是正经黄花大闺女。
你我既有婚约,不如快刀斩乱麻拿到定婚书,成亲后一起努力赚钱。
"朱重九想不通,搞散婚约剧情走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拐弯首奔成亲去了?
老子绝对不能......理解这种缺德的套路!
不行,肯定不行!
他突然抄起茶壶仰头,却只倒出三滴残茶。
"赚什么钱?
你差钱吗?
你年轻貌美温柔多金,我配不上你。
""听我一声劝,要不你主动退婚。
我保证不哭不闹不上吊,签字画押哈哈一笑,从此两不相欠,如何?
"慕容冰雪不屑一顾冷笑道:"那你何不首接写封休书休了我呢?
只要你写休书,我立马就给一万两银子当解约赔偿金。
""不成!
给十万也不行!
不是银子的事。
"如果朱重九敢写休书,十三姨肯定会赶回青鸟城追杀自己,犯不着。
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慕容冰雪明显身不由己,也是被逼的,为什么还想拿定婚书?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知错犯错!
万事皆有解法,要不,你我各写一份休书,互休对方行不行?
""不行!
今天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能拿定婚书。
""你......铁了心想拉我入坑?
莫非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先定婚成亲再离婚。
没错,走过程,我就是奔离婚来的!
"她淡淡说道,不容置疑。
朱重九听得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长这么大,除了十三姨,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软话。
没想到今天忍气吞声对这个陌生美人说软话,人家都不正眼看他。
"你想清楚了,定婚书非儿戏,一旦拿了,我随时可以要求你跟我同床共枕,至于搂抱亲亲什么的,还有哪啥……想想吧,我可是带把的!
""我兴趣一旦撩起,可能会没日没夜蹂躏你,不久后你会大肚子,还要不停生孩子,一年生一胎,一胎生三个......"慕容冰雪瞟他一眼说:"别吓唬我,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