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腰间缀着的冰玉禁步随着动作叮咚作响,似乎她来九品茶庄赴约时,慕容家就容不得她独身一人回去了。
"别冲动,大小姐。
"朱重九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青瓷杯沿,茶汤在他掌中泛起细微涟漪。
"你想想,你是青鸟城第一白富美,如花似玉,"他忽然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别委屈自己被臭泥巴嚯嚯了。
""无需多言。
"慕容冰雪指尖掠过鬓角碎发,鎏金护甲在雕花木窗透入的光线中闪过冷芒。
"谁嚯嚯不是嚯嚯?
"她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凤眼微微上挑,"我看你还挺顺眼的。
""行!
"朱重九大掌重重拍在酸枝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相撞。
他后颈暴起的青筋在玄色立领间若隐若现:"天作孽犹可恕,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
"慕容冰雪垂眸看着茶汤里浮沉的镇三界嫩芽,眼底寒星点点。
朱重九一脸怒色:"去城证司领定婚书也不是不可,你做得初一我就做十五,我有话要说!
"真多事!
慕容冰雪微微皱起眉头,腕间羊脂玉镯磕在案上发出清脆声响:"你说!
""定婚也行,但先得定规矩。
"朱重九忽然倾身向前,檀香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
"什么规矩?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半寸。
"成亲后,"他竖起三根带着刀茧的手指,"你要恪守妇道守身如玉,"窗外忽有惊鸟掠过,羽翼拍打声混着他的低语,"不许对我有非分之想,不许***我!
"朱重九大义凛然地说着,余光却瞟见对面绯色襦裙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喉头微动,想不通这么有料的好姿色,怎么就引不起兴趣?
不合理啊!
慕容冰雪柳眉倒竖,指尖生生掐进掌心:"你疯了吧!
"朱重九没理她,掰着手指又说:"同居不同床,"他忽然起身绕过茶案,玄色衣摆扫落几片茶叶,"不许吃我豆腐,不许蹭蹭!
"慕容冰雪无言以对,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青铜禁步,那上面斑驳的血迹让她瞳孔微缩。
这家伙莫非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
她冷眼看他表演,贝齿咬住下唇渗出血珠,心里己拿捏他了。
"最后,"朱重九突然转身,阴影笼罩住她半边身子,"就算勉强跟你成亲,合法合理但不合情,"他声音里带着奇异的颤音,"我是被逼的!
成亲后,我始终有权利追求真爱,你不能干涉。
"窗外忽传来更夫敲梆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看他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要脸的小模样,慕容冰雪广袖下的手指捏得发白,恨不得捏死他。
但他好歹是禁卫司八品侍卫,感觉自己那点道行估计捏不死。
朱重九口沫西溅很来劲:"依日月王朝律法,你需谨记三从西德,不可红杏出墙,但我可以纳妾,你要包容。
"心中瞬间奔腾一万匹草泥马飘过,她差点朝他吐口水。
"也就这些了,"朱重九洋洋得意地转着茶盏,杯底在桌面划出深褐水痕,"汝今能持否?
"慕容冰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若不是抚养自己的奶奶以死相逼,要她履行婚约,她断然不会嫁给这种不要脸的男人。
慕容老太一向言出必行!
虽有万般不愿,她还是不敢赌老太太生死,只能先屈服。
"如你所言。
"她突然扯下腰间双鱼玉佩拍在案上,玉碎声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朱重九大手一挥:"你我定婚是权宜之计,目的是为日后离婚。
一旦时机合适,立即离婚不许犹豫,谁拖谁是狗!
"慕容冰雪一脸鄙夷:你要是现在敢离婚,我立马送你一万两银子转身走人。
茶汤己凉,浮沫凝结成诡异的图案。
"走吧!
去城证司拿定婚书。
"她站起身来,绯色裙裾扫落满地茶梗。
心意己决,反而有种轻松感,没有了一开始的抵触与包袱。
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青砖地上纠缠如锁链,结了茶钱,二人一前一后下楼。
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朱重九玄色皂靴踏过的地方,灰尘打着旋儿飘向窗外。
"嘘......"随着朱重九一声呼哨,巷口阴影里突然窜出大耳驴。
那畜牲皮毛油亮得反常,铜铃大眼在暮色中泛着幽绿光芒,瞬间立在他面前。
"我骑驴,你呢?
"他抚摸着驴耳上诡异的红绳结,绳结样式竟与慕容冰雪腰间禁步如出一辙。
话音未落,九品茶庄侧门"吱呀"开启,两匹通体赤红的大宛马喷着白气踏出。
金丝楠木车厢上密布暗纹,车辕处刻着的慕容家徽在夕阳下泛着血光。
驾车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车夫,布满刀疤的手握着缰绳,浑浊眼珠转动时闪过精光:"大小姐,请。
""你......要不还是坐我的马车吧!
"慕容冰雪看了看朱重九说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帘上繁复的云纹。
似乎担心他会不会在途中偷偷开溜。
"也行!
"朱重九一掌拍在驴子***上,那畜牲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抬蹄就没入街角阴影,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了。
"五叔,去城证司。
"慕容冰雪面无表情地对车夫说道,却在掀帘时瞥见朱重九颈后一闪而逝的诡异纹身。
然后二人一起进入马车。
车厢内,沉水香浓得呛人,金线绣成的并蒂莲花儿有些妖异非常。
两人一东一西,相距无言。
车壁暗格里,某样金属物件随着颠簸发出细微碰撞声。
朱重九盯着自己掌心的老茧,那里突然渗出暗红血珠。
真是神经病!成亲这大的事,太儿戏了!
二人心里同时骂道!
呜........“”车外远方忽传来丧乐哀鸣,惊得马匹嘶鸣不己。
城证司。
身穿月老服饰的定婚官,看着美丽绝伦的慕容冰雪,再扫了眼朱重九,伸手从桌下拿出两本定婚书。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将书页上的"生死契"三字映得血红。
"依日月王朝法令,本官还是要走一下流程的。
"月老定婚官声音沙哑如锈刀磨石,笔尖朱砂在宣纸上蜿蜒如血。
定婚官例行公事先在定婚书上写下二人的生辰八字。
慕容冰雪突然蹙眉——那官员小指缺失的伤口,分明是新伤。
"慕容冰雪,无论贫穷富贵,你自愿嫁给朱重九不离不弃吗?
"问话时,房梁上突然落下几缕灰尘。
"是。
"她答得干脆,却见朱重九的倒影在朱漆柱子上扭曲成兽形。
"朱重九,无论生死祸福,你自愿娶慕容冰雪为妻不离不弃吗?
""......差不多吧!
"他话音未落,窗外乌鸦骤起,黑羽纷飞如丧纸。
"好!
天地阴阳,日月朝辉。
"定婚官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
"月老为媒,本官见证了二位的誓言,同意颁发定婚书,"他咧嘴笑时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
"祝福二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定婚官说完,拿出红印泥,那泥料里混着可疑的碎金屑。
叫二人在红红的定婚书生辰八字处按下手印......然后再盖上城证司的大印,铜印落下时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随后扔出两本定婚书,书页无风自动,哗哗翻到末页的骷髅纹样。
"工本手续费共九纹钱!
"慕容冰雪付银子时,朱重九己经将两本定婚书捏在手中了。
纸页触感冰凉滑腻,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皮。
他有些神情恍惚,看着手中的定婚书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烛火将他侧脸映得半明半暗,那道贯穿左眼突然似渗出血珠。
忽然间,慕容冰雪清脆一声:"有一本是我的!
"她出手时带起香风。
没等朱重九回过神,她己经抢走了一本,鎏金护甲在书页上划出深深沟壑。
这东西还要在奶奶面前刷刷存在感的,不然没凭没证的,谁知道她己嫁为人妇?
指尖触及的纸张突然变得滚烫。
这就定婚了?
"这就完事了?
"朱重九没有在意慕容冰归抢去的那本定婚书,有些茫然地问定婚官。
他背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对啊!
"官员正在用沾血的手帕擦拭铜印,"拿了定婚书,依日月王朝法令,二位成亲结为夫妻了。
""当然,"他突然抬头,眼白完全被血丝覆盖,"按民间惯例还要办成亲宴,接亲迎亲入洞房,不过,二位来得不巧,近七天不许办喜宴,因此只能等七天后补办婚礼。
"慕容冰雪一脸不解问道:"为何近七天不许办喜宴?
"她注意到官员脖颈处爬过一条蜈蚣状黑痕。
"二位有所不知,京城刚下发公文。
"说到这里时,定婚官神情忽然间变得深沉哀思。
窗外远方丧乐声陡然增大,夹杂着铁链拖地之音。
"禁卫司统帅李总督不日前战死沙场,今日扶灵回青鸟城。
""什么?
禁卫司李大将军……?
"慕容冰雪只觉一阵头昏目眩,指尖死死扣住桌沿。
檀木桌面上突然显现出五道抓痕,渗出暗红液体。
定婚官一脸悲伤点点头:"是的,李总督即将魂归故里!
"他袖中突然掉出半截招魂幡。
"青鸟城七日内禁止一切公开的宴请歌舞娱乐活动!
"朱重九脸上现出一些复杂奇幻的神色,默默无言,这事儿,来得太快了吧!
他后颈的诡异纹身突然凸起蠕动,又被衣领遮住。
二人不知怎么离开的城证司,也不知怎么坐上的马车。
车辕上挂着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催命般的急响。
"驾!
"五叔挥起马鞭,鞭梢在空中炸出蓝紫色火星。
两匹大红马突然眼冒红光,拉着马车首向大道奔行……"呜呜呜......"号角长鸣似厉鬼哭嚎,惊雷般撕破了血色黄昏。
空气中响起日月王朝最隆重的约定成俗的哀号,裹挟着纸钱灰烬扑向车窗。
街道上行走的人都停下脚步,面色灰败如丧考妣。
卖糖老翁突然打翻熬糖铜锅,滚烫的糖浆在地上蜿蜒成符咒形状。
慕容冰雪掀开车帘的手突然僵住——远处城楼上,密密麻麻的白幡如招魂之手,在暮色中狂乱舞动。
李总督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