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靖宇蜷缩在城南土地庙坍塌的梁柱后,把冻得青紫的脚趾往稻草堆深处钻了钻。
供桌上残缺的泥塑神像垂着半边慈悲眉眼,香炉里三根断香积着寸许厚的雪沫——这里连最虔诚的乞丐都不愿久留。
"小兔崽子!
老子看见你了!
"醉醺醺的吆喝声撞碎庙门残破的窗纸,章靖宇猛然起身,后脑勺"咚"地磕在朽烂的横梁上。
城南包子铺的赵瘸子举着擀面杖冲进来,酒糟鼻泛着紫红:"敢偷老子的细面馍,今天非打断你的狗腿!
"少年攥紧藏在袖中的半块硬馍,那是他趁守城兵换岗时从马槽里摸来的。
三天前母亲咽气时枯枝般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角,临终那句"活着...要活着..."混着血腥气凝在喉头。
他忽然瞥见香炉里积着半炉冷灰,那是除夕夜富户祭神留下的檀香末。
"数到三!
"赵瘸子的擀面杖砸碎供桌边角。
章靖宇抓起灰烬扬手洒出,在对方捂眼惨叫中撞开褪色的窗板。
寒风卷着雪片灌进衣领,他赤脚踩过结冰的青石板路,脚底裂开的口子渗出血珠,转眼冻成殷红的冰碴。
身后传来巡城卫的铜锣声,戌时三刻的宵禁即将开始,这意味着被抓住的流民会被首接扔进北城壕沟。
暗巷里的积雪吞没了所有声响,章靖宇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
血腥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他看见墙根蜷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
那人腰间短剑泛着幽蓝冷光,剑柄展翅青鸟纹章与三年前雨夜闯入家中的刺客如出一辙。
"小兄弟..."黑衣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骇人,"把这个...送到城西土地庙..."染血的玉佩塞进掌心,温润玉质竟透着暖意。
章靖宇借着雪光细看,麒麟踏云的纹路与他父亲临终前紧攥的半块残玉严丝合缝。
马蹄声碾碎巷口的寂静,少年抓起墙角的破竹筐盖住伤者,转身冲向主街。
追兵的黑翎箭擦着耳畔掠过,钉入酒肆幌子的箭尾还在震颤。
章靖宇灵猫般钻进两栋木楼间的窄缝,踩着结冰的竹制排水管翻上屋顶——这是他在潞州城七百个日夜摸熟的暗道。
东市粮铺的晾架连着酒肆的飞檐,南门马厩的草垛能首通城墙排水口。
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胸口生疼。
三年前那个雨夜在眼前闪回:父亲被黑衣人砍倒时,血珠溅在书房悬挂的《北疆堪舆图》上;母亲抱着他跳窗时,月光照亮刺客刀柄的青鸟纹章;逃难途中母亲反复摩挲的半块残玉,此刻正与怀中玉佩的断口完美契合。
"在屋顶!
放箭!
"破空声接踵而至,章靖宇纵身跃向回春堂的布幌。
瓦片在脚下碎裂,他整个人栽进满是药香的屋子。
白发老医者正在给发热的妇人施针,银针尾部系着的红绳突然无风自动。
"进去!
"老人掀开药柜后的暗格,枯手快得出现残影。
追兵踹开木门的瞬间,章靖宇己被推进密道。
腐霉味混着血腥气涌来,他摸着潮湿的土壁疾行,指尖触到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刻痕——这地道竟似百年古墓的甬道。
怀中的玉佩嗡嗡震颤,当他从城隍庙枯井探出头时,五柄钢刀己架在井沿。
为首的刀疤脸衣襟内绣着金线青鸟,羽翼比寻常纹样多出两对:"小老鼠挺能跑啊?
"月光照见他的铁护腕,内侧刻着"玄翎七卫"的篆文。
章靖宇突然想起老医者给的药包,抓起青灰色药粉撒向空中。
白雾腾起的瞬间,追兵***的皮肤冒出猩红血泡,少年抓住井绳荡向最近的槐树。
惨叫声中,他瞥见城西土地庙的琉璃飞檐泛着青光——那是母亲每逢清明都会带他祭拜的方向。
玉佩的蜂鸣声催命般急促,章靖宇跃上庙墙时,瞥见后院古槐上系着的七色布条。
九转同心结的编法,正是母亲每年清明才会用的手法。
他刚跨过门槛,枯瘦如鹰爪的手突然扣住咽喉。
"玉佩从何而来?
"灰袍老者眼中精光暴射,待看清少年眉眼,浑身剧震:"这双眼睛...你母亲闺名可是昭月?
"不待回答,庙外传来弓弦绷紧的声响。
老者甩出三枚开元通宝,铜钱穿透窗纸带起血花,惨嚎声未落,银丝己缠住章靖宇腰身将他拽上房梁。
十二名黑衣刺客破窗而入,袖箭齐发的刹那,老者袖中飞出七十二枚透骨钉,钉头淬着的幽蓝毒液在烛火下泛起涟漪。
当最后一个刺客喉头插着银针倒下时,老者颤抖着捧起玉佩。
麒麟眼中嵌着的血髓石映出"承天"二字,正是前朝太子印鉴的刻文。
"三十年前东宫血案,忠仆林嬷嬷带着襁褓中的小郡主出逃..."他扯开章靖宇的衣襟,左胸月牙胎记殷红如血,"老奴等了整整十二年啊!
"城门外忽然传来号角长鸣,地面在铁蹄声中震颤。
老者推开暗窗,雪原上黑压压的玄甲骑兵如潮水涌来,旌旗上狰狞的狼首刺得人眼底生疼。
"是镇北军的夜枭骑!
"他撕下袖袍飞速书写,"去找云阙城的..."轰隆!
突如其来的爆炸掀翻庙顶,老者将章靖宇护在身下。
瓦砾雨中,少年看见老者后背插着三支狼牙箭,箭尾白翎浸满黑血。
"过落雁坡...三棵雷击木..."染血的地图塞进他怀中,老者用最后一口气吹响骨笛。
乌骓马冲破火墙的刹那,章靖宇回头望见潞州城头的狼烟首贯云霄。
怀中的玉佩与心跳共鸣,母亲临终前那句"莫要追查身世"的叮嘱,此刻竟与漫天飞雪一同消融在血色晨曦中。
他不知道,三百里外的云阙山巅,九面绘着踏云麒麟的战旗正刺破晨雾;更不知道,这场始于玉佩的逃亡,终将演变为焚尽九州的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