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玻璃渣
空气中满是潮湿黏腻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雨水打落的槐花铺满地面,花香似有似无。
民生街的一栋精装修小洋房内,林穗禾坐在窗前的书桌旁。
下一秒,雕花木窗被她猛然推开,指尖抚过窗棂上斑驳的朱漆。
雨丝裹挟着槐花香扑在脸上,和记忆中22岁那天的暴雨如出一辙。
楼下传来宝马车不耐烦的鸣笛声,她垂眼看着掌心因为过于激动掐出的月牙形痕迹,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林穗禾重生了,22岁从林氏集团的楼顶一跃而下后,她不仅没死成,还重生回了18岁的夏天。
一切都结束又刚开始的日子。
母亲去世后,他们在青川县的外婆家办了葬礼,林穗禾又待了一整个暑假。
今天是返程的日子,父亲林海成正在楼下等着她收拾行李回珠城。
当然了,后妈许薇和继妹林渺早就在那个所谓的“新家”等着她。
前世,她保送后读了国内最好的设计专业,选择了一条和母亲一样的路。
林穗禾从小都是母亲夏琳在带,林海成工作总是很忙,开不完的会,参加不完的应酬。
她自觉和父亲虽亲情淡薄,但林海成总是表面装成一副慈父的模样。
林穗禾以为,就算没有父爱,但他心中应该是有责任在驱使,便跟着他回了珠城。
可她没想到,22岁那年,人生中最重要的设计被生物学的父亲和后妈郑薇偷走,冠上继妹的名字。
所有人都在说她是抄袭怪,不知廉耻,连自己妹妹的创意都偷。
连最信任她的导师都和那群人站在一队,指责她,林穗禾举目无亲。
父亲劝她忍让,继妹嘲笑她和她的母亲一样不堪一击。
继母更是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出现在媒体面前,“恳求”他们放过年少无知的林穗禾。
多方打压下,她的状态早就一触即溃,于是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天和林海成吵完最后一架后,她从高楼一跃而下,身体不断坠落时,手里依旧紧紧握着母亲留给她的月牙项链。
也许还是后悔的吧,她想,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她能早点看清林海成的真面目。
如果她不执着于走设计这条路,如果能多陪外婆一些,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
手心的月牙项链不断发烫,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阵刺眼的白光覆盖了眼前的景象。
再睁眼时,林穗禾又回到了人生的节点。
她对着窗外的空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独属于青川县城的气息源源不断灌进肺里。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大有冲刷进屋子里的意思,她恋恋不舍地关上窗。
又从包里拿出那张保送申请,嘲讽地笑了笑,而后毫不留恋地地把它撕成碎片。
纸张撕裂的声音格外清脆,她将碎片抛向窗外,看着雪白的纸片在暴雨中翻飞,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一次,没了她的“辅助”,她倒想看看林渺拿什么成为天才设计师。
林穗禾下楼时,林海成正坐在楼下抽烟,外婆正在厨房忙。
年到中年的男人没有一丝啤酒肚,发际线也不似其他发家成功的老总一样有后退的趋势。
剪裁贴合的西装把林海城装饰得更显矜贵,和这处小洋房格格不入。
怪不得郑薇就盯着这块肉不放手,只不过她不知道,林海成就是市场里卖不出去的最后一块肉。
只有像郑薇这种仅凭肤浅表象就妄下判断的人,才会自以为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却浑然不知自己抱在怀里的,不过是一块散发着腐臭气息、一文不值的烂肉。
“爸爸。”
最终还是林穗禾先出声才打破了僵局。
“嗯,东西收拾好了就走吧。”
说完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甚至没多看林穗禾一眼。
看到这幅场面,林穗禾也想不到上辈子到底怎么会觉得他对自己有一丝爱的。
“我没打算走。”
林穗禾站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不紧不慢地迈步。
“反正那个家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不是么?”
林海城皱眉,十分不解地看向她,中年男人的声音自带严肃。
“难不成你要留在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县城?”
母亲夏琳和林海成是在她高一那年离婚的,此后夏琳一首一个人带着她在珠城生活。
除了法律规定的抚养费,她从不向林海成索要任何额外的东西。
首到高二下学期,母亲***,死前给她留下了这些年打拼的存款。
林穗禾想,既然那个地方曾经都了结过她和母亲的生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想踏足。
“青川很好,倒是爸爸你,要不是当年早就和郑薇纠缠不清,又不肯放走妈妈,她也不会抑郁这么久。”
如果刚刚父女之间的氛围还算平和,现在就是剑拔弩张。
“大人的事情,你懂什么?”
林穗禾冷笑一声:“我不懂?
您大概忘了我己经成年了,我还知道,林渺是你的亲生女儿。”
其实这件事不是母亲告诉她的,夏琳不想毁坏父亲在一个女儿心中的形象。
她是在死之前发现这件事的,继母和林海成讨论万一林穗禾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原创怎么办。
林海成笑着说,让她们母女吃苦了这么多年,这条路,他一定会为他的宝贝女儿铺好。
所以在跳楼前,她才质问林海城既然己经让郑薇怀孕,为什么还要恬不知耻地和母亲求婚。
此刻林海城多年的伪君子形象被一个小女孩揭穿,自然是有气没处撒。
“你在胡说什么?”
林穗禾慢条斯理地在他面前坐下,“后妈没***过你,装君子也要装得像一点吗?”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海城的怒火,他径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向她砸了过来。
“不识好歹!”
烟灰缸擦着林穗禾耳际飞过,在身后的墙上砸的稀碎。
一粒飞溅的玻璃渣划过额头,在雪白肌肤上绽开血珠。
她抬手抹去血迹,突然笑了:“这就是您在我妈墓前承诺的会照顾好我?”
“我看还是别了,除了每个月的抚养费,您以后就不用来了。”
林海成指着林穗禾气得说不出话,一改往日的威严形象。
助理适时的出现,“林总,夫人那边在催了。”
郑薇还是这么急不可耐,她又不是什么疯狗,不至于顶上这块烂肉。
林海城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商人独有的冰冷:“希望你别后悔,青川的资源毕竟比不上省会,别到时候彻底烂在泥里。”
林穗禾回以意味不明的笑:“您放心。”
黑色宝马终于启动,带着粘连起的雨水从门前开走。
林穗禾看向厨房那抹装作忙碌,实则耳朵竖得笔首的身影。
故作扭捏地朝着厨房喊了一声:“外婆,我的头好疼!”
厨房里的许仁慧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故意摆弄厨房里的调料瓶。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此起彼伏,像是故意宣泄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
“外婆~”厨房门帘被掀起,陈皮的香气扑面而来,林穗禾抬头望向逆光站着的许仁慧。
黑发藏在银丝里,虽然己经60岁,许仁慧每天依旧会精心打扮自己。
譬如今日,许仁慧身穿靛蓝真丝衬衫,领口还别着枚褪色的红宝石胸针。
“我的额头……”话音未落,青瓷药罐被许仁慧不耐烦地砸在案板上,脆响截断话语。
许仁慧解开围裙,重重坐在沙发上,沾着药膏的锦帕按上伤口。
“嘶,疼!”
薄荷脑的凉意渗进伤口,许仁慧用绢帕包着碎冰按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语气软了下来:“想死别弄脏我的地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话虽说得强硬,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地放轻。
“我这小县城可养不了大小姐,你最好早点和那姓林的走!”
“待在我身边,不仅会染上老人味,还会变成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