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绣鞋
鞋尖缀的珍珠蒙了层灰,鞋帮子上的金线牡丹却鲜亮得像刚绣上去的。
王寡妇啐了口唾沫说这是刘家太奶奶的陪葬,当年老太太穿着这双鞋吊死在房梁上。
当晚守灵的李麻子就疯了。
他攥着半块供桌上的发糕,蜷在灵堂角落咯咯笑:"鞋尖沾着露水呢,刘太奶半夜要回门..."村长抄起桃木棍抽他,棍子刚沾身就断成三截,断口处汩汩往外冒黑血。
出殡那日抬棺的八仙走到老槐树就挪不动步。
碗口粗的麻绳勒进肩胛骨,棺材里突然传出指甲挠板的声响。
刘老蔫哆哆嗦嗦掀开棺盖,他娘寿衣底下竟套着那双红绣鞋,裹过的小脚把鞋面撑得滚圆。
"诈尸啦!
"送葬队伍作鸟兽散。
我蹲在草垛后偷看,棺材板被掀开的瞬间,刘太奶的手从寿衣袖管滑出来——那根本不是老人的手,十指尖尖染着凤仙花汁,腕子上还戴着对翡翠镯子。
村长连夜请来跳大神的孙婆子。
她在棺材前撒了圈糯米,糯米粒突然跳起来往棺材缝里钻。
孙婆子脸色煞白:"这是要接寿呢,老太太的魂被绣鞋里的东西顶出来了。
"我溜进灵堂偷供果时,月光正照在棺材沿上。
那双红绣鞋不知何时调了个头,鞋尖朝外悬在半空晃悠,像是有人穿着它们荡秋千。
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灭了,鞋面上的金线牡丹突然睁开密密麻麻的复眼。
"小兔崽子。
"后脖颈挨了记冷巴掌,我扭头看见孙婆子举着煤油灯。
她耳垂上的银坠子叮当乱响,灯影里映出棺材后头蹲着个人——刘太奶的尸身正抱着自己的头梳妆,缺了牙的嘴叼着支描眉笔。
孙婆子把我拽到祠堂,香案上供着个褪色的绣绷。
她剪下我三根头发缠在银针上:"刘家丫头当年是被活钉进棺材配阴婚的,这鞋上的牡丹沾过七个童女的血。
"当夜全村狗都不叫了。
我尿急起来看见刘老蔫在院里转圈,脚上套着红绣鞋。
他每走一步,鞋底就渗出暗红的汁液,在泥地上印出朵牡丹花。
鸡叫头遍时他瘫在井台边,脚脖子肿得像发面馒头,十个脚指甲全不见了。
孙婆子掀开刘老蔫的裤腿倒吸冷气。
脚踝处缠着圈金线,线头扎进肉里鼓成蚯蚓状的凸起。
她拿剪刀挑开皮肉,拽出根两尺长的红线,线尾系着半片孩童的指甲盖。
"作孽啊..."孙婆子抖着红线指向村西,"去老坟圈子。
"乱葬岗的月光蓝幽幽的。
孙婆子用红线拴着个纸人往坟堆里引,我跟在后面数到第七个坟包时,纸人突然烧起来。
火苗蹿起三尺高,照见坟头歪斜的木碑——"刘氏玉娥之墓",立碑日子是光绪二十三年。
锄头刨开坟堆的瞬间,我后槽牙首打颤。
薄皮棺材里蜷着具穿嫁衣的骸骨,右脚套着红绣鞋,左脚却光着。
骸骨怀里抱着个陶罐,罐身用血画着镇魂符。
孙婆子刚捧起陶罐,罐口突然钻出团黑雾,雾里传出女童的嬉笑。
"七姑娘饶命!
"孙婆子扑通跪下,黑雾幻化成个梳双丫髻的女娃。
她右脚穿着红绣鞋,左脚白骨森森,脚踝处缠着圈金线。
女鬼伸手点在我眉心,冰凉的触感首透骨髓。
我眼前闪过光绪年的画面:七岁的玉娥被按在绣架前,金线穿过她十指缝血。
族长说童女血浸的牡丹能镇宅,绣满七七西十九朵就能给刘家转运。
玉娥咽气那夜,西十九朵血牡丹在鞋面上同时绽放。
刘家太爷却把绣鞋塞进儿媳棺材,说要借阴寿。
女鬼的怨气突然钻进我天灵盖,我看见现在的刘老蔫正跪在棺材前,用刀片刮脚指甲——那些指甲片正正嵌在红绣鞋的牡丹花蕊里。
孙婆子突然掐住我脖子,她耳垂的银坠子变成两枚棺材钉:"小崽子八字纯阴,正好当绣鞋的新宿主。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女鬼的脚骨卡在我喉咙里,金线顺着血管往心脏缠。
灵堂方向传来爆竹声。
女鬼惨叫一声缩回陶罐,孙婆子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我连滚带爬逃回村,看见刘家院子火光冲天。
村长举着火把站在院墙上,红绣鞋在火堆里扭成两条赤蛇。
后来我才知道,孙婆子是玉娥的亲妹妹。
当年她被割了舌头扔进井里,怨魂附在银耳坠上。
那对翡翠镯子也不是刘太奶的,是从玉娥尸骨上扒下来的陪葬。
如今每逢阴雨天,村口老井会浮起金线牡丹。
有人看见孙婆子在井台边绣花,绣绷上绷着张人皮。
刘老蔫失踪那晚,我家门槛缝里塞着片带血的脚指甲,指甲盖上歪歪扭扭绣着朵金线牡丹。
刘家宅子的焦糊味飘了七天七夜。
我蹲在断墙根扒拉炭灰,火星子突然蹦出只完好的红绣鞋。
鞋尖珍珠烧成了黑疙瘩,金线牡丹却越发鲜亮,花蕊里嵌着的脚指甲盖泛着血光。
村长的铜烟锅砸过来时,鞋底突然渗出黏液,像活蛇般钻进地缝。
当夜全村水井泛红。
我起夜时撞见王寡妇在井台梳头,梳齿上缠着金线。
她脖子拧成麻花对着井口笑:"玉娥妹子,我给你送新绣样来了。
"井水咕咚冒泡,浮上来半张绣着牡丹的人皮,眼窝位置正好是两朵并蒂莲。
孙婆子的尸体在乱葬岗失踪那晚,我家土炕长出层血丝似的红毛。
娘掀开草席尖叫——席子底下排着七双红绣鞋,鞋尖齐刷刷指向我睡的方位。
最小的那双还沾着湿泥,看尺寸是给三岁娃娃穿的。
村长带人闯进祠堂开坛那天,梁上悬的祖宗牌位突然砸下来。
刘氏先祖的画像裂成两半,露出背后藏着的绣绷。
绷子上绷着张泛黄的人皮,上面用金线绣满名字,最新添的是我的生辰八字。
"造孽啊!
"村长刚摸到绣绷就惨叫。
他指头肚冒出金线,顺着血管往心口钻。
我抄起香炉砸过去,人皮绣绷突然卷住村长脑袋,金线牡丹在他脸上生根发芽。
等我们扯开人皮,他五官己经变成朵盛开的血牡丹。
我跟跄着逃到老坟圈子,月光下站着个穿嫁衣的女人。
她左脚穿着红绣鞋,右脚是森森白骨,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当作响。
玉娥的鬼魂递给我半块绣样,上面用血绣着刘家族谱。
"当年他们把我十指钉在绣架上取血。
"女鬼的声音带着线轴转动的吱呀声,"现在该用刘家人的皮绣百子千孙图了。
"她掀开盖头,头皮下蠕动着密密麻麻的金线,每根线都连着一个坟包。
我突然明白祠堂人皮绣绷上的名字都是祭品。
捡起孙婆子留下的银剪刀扎向脚背,剧痛中看见玉娥的怨气顺着金线爬来。
刘老蔫从坟堆里爬出,他浑身缠满金线,眼窝里长出并蒂牡丹:"差最后一块皮子..."疯跑的野狗撞翻供桌,露出底下埋着的陶罐。
我抢过罐子砸碎,里面滚出个干瘪的胎儿尸体,肚脐上还连着金线。
玉娥突然厉啸,红绣鞋炸成千万根血线。
刘老蔫扑到罐子碎片上嚎哭,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太奶奶——光绪年那个被活剖取胎的孕妇。
趁乱我攥着银剪刀扎穿手心,血溅到绣绷上冒起青烟。
玉娥的嫁衣突然燃烧,金线牡丹在火中扭曲成挣扎的人形。
坟圈子所有棺材同时炸裂,飞出无数带血的绣花针。
天蒙蒙亮时,我在老井边找到昏迷的娘。
她脚踝套着圈金线,线头消失在井里。
拽出来的瞬间带起具白骨,正是当年被割舌的孙婆子。
她颌骨里塞着团红绣线,线头系着片翡翠镯子碎片。
村长家的废墟突然塌陷,露出个地窖。
九十九双红绣鞋整整齐齐码在供桌上,每双鞋里都垫着张带血的人皮。
正中供着个襁褓大小的瓷娃娃,脚上红绣鞋的牡丹花心,嵌着我昨夜跑丢的鞋钉。
如今每逢清明,村口老槐会滴血水。
胆大的后生说瞧见树洞里摆着绣架,上头绷着张完整的人皮。
去年镇上派人来修路,挖出七口红漆棺材,棺内铺满金线绣的牡丹,花蕊里都裹着片脚指甲。
我今早开门时,门槛缝里又塞着红绣鞋样。
这次绣的是并蒂莲,莲蓬上密密麻麻的孔洞里,嵌着全村人的生辰八字。
井台边的湿泥地上,多了串三寸金莲的脚印,一路通向刘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