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子里的你
我举着煤油灯的手在抖,灯影里那面蒙尘的铜镜突然泛起水纹。
镜面映出的人影不是我——是个穿对襟褂子的女人,她正对着镜子梳头,发梢滴落的血珠在镜面上绽开朵朵红梅。
二叔公的烟袋锅子就是这时候砸过来的。
"作死的丫头!
"老人枯瘦的手掐得我腕骨生疼,"这镜子照过三代横死鬼,你三姑奶奶就是被它勾了魂!
"镜框上的雕花硌着我后背,那些祥云纹里突然钻出几条白蛆,正往我衣领里爬。
当夜全村狗吠声撕心裂肺。
我蜷在老屋炕上数瓦缝漏进的月光,听见堂屋传来剪刀裁布的声响。
踮脚摸到门缝边,瞧见奶奶背对供桌站着,手里握着把生锈的剪刀,正将整匹白布剪成纸钱大小。
更瘆人的是她面前摆着那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却是口朱漆棺材。
鸡叫三遍时,镜面突然映出张惨白的脸。
我眼睁睁看着镜中伸出只青灰色的手,食指套着枚翡翠戒指——正是三姑奶奶下葬时戴的那枚。
布谷鸟惊飞的声音里,那只手轻轻抚过奶奶的后颈,老人僵首着栽倒在地,后脑勺粘着片湿漉漉的纸钱。
送葬队伍走到乱坟岗就出了怪事。
八仙抬的棺材突然渗黑水,麻绳勒进抬棺人的肩膀,血滴在棺材板上滋滋作响。
二叔公掀开棺盖那刻,我瞧见奶奶寿衣领口别着把生锈剪刀,嘴角还粘着半片没烧化的纸钱。
更骇人的是她右手攥着面铜镜,镜框雕花里嵌着三姑奶奶的翡翠戒指。
"镜祟索命..."二叔公的烟袋锅子掉进坟坑,溅起的土渣子突然变成飞蛾。
密密麻麻的蛾子聚成个人形,轮廓像极了供桌上的曾祖母画像。
我转身要跑,却发现鞋底粘着张纸钱,钱眼里正往外冒头发丝。
那夜我被锁进祠堂悔过。
月光透过窗棂在铜镜上割出惨白的格子,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穿对襟褂子的女人从镜中走出来,翡翠戒指闪着鬼火般的幽光。
她脚踝缠着串铜钱,每枚钱眼都穿着根人指骨。
"小妹,该你接镜了。
"女人的手比井水还凉,翡翠戒指烙在我锁骨上。
梁上突然垂下七尺白绫,挽成个滴血的绳圈。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铜镜里映出自己正把脖子往绳圈里套。
瓦罐碎裂声救了我。
二叔公举着油灯冲进来,灯油泼在铜镜上燃起绿火。
镜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女人缩回镜面前狠狠瞪我一眼——她的瞳孔是两枚铜钱,钱孔里蠕动着白蛆。
我在祠堂角落发现本族谱。
泛黄的纸页记载着恐怖真相:家族女子每逢及笄都要照镜三日,镜中会显出横死之相。
民国六年,曾祖母在镜中看见自己溺亡,三日后果然投井;五八年饥荒,大姑奶奶照出饿殍模样,当夜便吞了剪刀;三姑奶奶的镜影是吊死鬼,后来真用白绫了断。
最后一页墨迹未干,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纸页夹缝掉出片翡翠碎渣,拼起来正是三姑奶奶的戒指款式。
祠堂梁柱突然渗出黑血,那些飞蛾聚成的人形正在啃噬二叔公的影子。
老人发出非人的嚎叫,后颈皮肤裂开,钻出个铜钱大小的镜子。
我抱着铜镜跳窗而逃。
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个梳头的女人,月光照出她脚踝的铜钱串。
她手里的梳子是人骨做的,梳齿间缠着奶奶的银发。
我想绕道,却发现每条岔路尽头都摆着面铜镜,镜框雕花里嵌着不同年代的首饰。
井台边的铜镜突然裂开道缝。
我凑近查看,镜中猛然伸出双枯手卡住脖子。
翡翠戒指陷进皮肉时,井水倒映出骇人景象——奶奶的尸身正从井底往上爬,寿衣里钻出成千上万的纸钱,每张纸钱上都用血画着铜镜纹样。
窒息感让我摸到怀中的铜镜。
镜面突然变得滚烫,映出祠堂梁上的白绫。
穿对襟褂子的女人在镜中冷笑,她的脸正慢慢变成我的模样。
井水漫过脚背时,我发狠将铜镜砸向井沿,飞溅的碎片割破脸颊,血滴在镜框雕花上竟燃起幽蓝鬼火。
七个穿不同年代衣裳的女人从井底升起。
她们手腕都戴着翡翠戒指,铜钱串在脚踝叮当作响。
奶奶的尸身飘在最后,手里捧着面完整的铜镜,镜中映着祠堂那本族谱——最新一页正在自动书写,墨迹是我的鼻血。
"该续香火了。
"女人们齐声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剪刀裁布。
我的皮肤开始浮现铜钱状斑纹,每个钱眼里都钻出截指骨。
祠堂方向传来二叔公的惨叫,他的影子正在被铜镜吞噬。
我抓起井绳缠住铜镜,麻绳突然活过来勒紧脖颈。
濒死之际,月光照出镜框内侧的铭文:光绪二十三年铸于滇南,镜匠柳三姑。
这名字让我浑身战栗——正是族谱里投井的曾祖母闺名。
女鬼们突然集体惨叫。
我趁机咬破舌尖,血喷在铜镜上绘出镇邪符。
镜面炸裂的瞬间,所有翡翠戒指同时崩碎,井水里的纸钱燃起青火。
奶奶的尸身化作飞灰前,我看到她嘴角解脱般的笑意。
今晨发现祠堂供桌裂开,里头藏着七面铜镜碎片。
每片都嵌着不同女子的首饰,最早那片的翡翠戒指出土于明末古墓。
二叔公昏迷在井台边,后颈的铜镜疮里爬出半截梳子,梳齿间缠着我的头发。
我收拾行李时,箱底突然滚出枚铜钱。
钱眼穿着截小指骨,骨节上刻着生辰——正是我及笄那日的日期。
村口老槐树新长了块树瘤,形状像极了抱着铜镜的女人。
昨夜下雨,每个水洼都映出张陌生的女子面孔,她们都在对着虚空梳头。
井底涌出的黑水漫过脚踝时,我认出了那些纸钱上的血字。
每张纸钱都写着"柳三姑"的生辰,墨迹里混着不同年代的血——曾祖母的银簪血,大姑奶奶的剪刀锈,三姑奶奶悬梁时的颈血。
铜镜碎片在掌心发烫,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血珠滴在井沿竟凝成颗翡翠珠子。
七个镜中女鬼突然停止哀嚎。
她们褪色的衣襟同时裂开,露出心口嵌着的铜镜碎片。
奶奶的尸灰被阴风卷成旋涡,灰烬里浮出枚生锈的铜钥匙,柄上刻着祠堂梁柱的暗纹。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具朱漆小棺,棺盖锁孔正好与钥匙匹配。
开棺的瞬间,月光变成血色。
棺内铺满破碎的铜镜,镜片拼成张女人脸——正是族谱首页缺失的画像。
她的翡翠戒指卡在颈椎骨缝里,天灵盖镶着面拇指大的铜镜,镜中映着百年前的老祠堂。
"柳家女子,代代照镜。
"女尸突然坐起,骨手攥住我的腕子,"光绪二十三年,我替镜匠挡了灾。
"她天灵盖的铜镜射出白光,我看见了真相:曾祖母柳三姑原是铸镜匠的童养媳,大婚夜被献祭铸成镜灵,从此柳家女眷都成了镇镜的牲礼。
祠堂方向传来巨响。
我抱着女尸骸骨狂奔,沿途看见每户窗台都摆着面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再是活人,而是历代横死女眷的鬼影。
二叔公吊死在祠堂横梁,脚尖对着那面祖传铜镜,后颈的镜疮里爬出条白蛆,蛆身裹着张写有我八字的黄纸。
骸骨突然变得千斤重。
女尸的指骨刺进我肩膀,翡翠戒指烙出焦痕。
祠堂供桌炸成木屑,露出地窖入口。
腐朽的阶梯长满青苔,每阶都嵌着面铜镜碎片,镜中鬼手争先恐后往外探。
地窖中央立着青铜镜架。
七条锁链栓着面等人高的铜镜,镜框雕满挣扎的人形。
柳三姑的骸骨突然散架,翡翠戒指滚到镜前,镜面顿时泛起血雾。
雾中浮现铸镜场景:十七岁的柳三姑被按进铜水,翡翠戒指在熔浆里炸成七瓣。
"还差最后一块。
"镜中传来百人合声。
我颈间的铜钱斑开始蠕动,每枚钱眼都钻出截指骨。
地窖墙壁渗出黑血,血珠落地变成带血的铜镜碎片。
镜架锁链突然绷断,铜镜飘到半空,镜框人雕的眼珠齐刷刷转向我。
怀中的骸骨天灵盖突然发热。
那枚微型铜镜映出我的脸,额间多了点朱砂痣——与柳三姑画像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镜灵尖啸着扑来,我举起骸骨挡在身前,天灵盖铜镜射出的光柱洞穿大镜,裂纹中传出百年前的惨叫。
地窖开始坍塌。
我攥着翡翠戒指碎片往外爬,镜框人雕纷纷复活。
它们撕扯我的裤脚,指尖铜镜碎片扎进小腿。
祠堂牌位砸在背上,族谱残页贴着脸颊飞过,最新那页的血字正被无形之力修改。
井口近在咫尺时,脚踝突然被冰手抓住。
柳三姑的鬼魂从井底升起,她脖颈挂着七把铜钥匙,每把都刻着横死女眷的名字。
我摸到腰间别着的剪刀,发狠刺入她左眼——翡翠戒指突然发出脆响,封存的镜匠魂魄化作青光没入井中。
晨光刺破阴云时,我瘫在祠堂废墟上。
掌心握着枚残缺的翡翠戒指,戒面裂纹组成了"柳三姑"三个字。
二叔公的尸体不见了,原地留着面破碎的铜镜,镜框上沾着新鲜的血指印。
三日后,我离村时带了把井台边的湿土。
火车驶过铁桥时,窗玻璃突然映出七个梳头女子。
她们脚踝的铜钱串叮当作响,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泛着血光。
我慌忙翻找行李,发现那包湿土变成了铜镜碎片,每片都映着张哭泣的女鬼脸。
今晨收到同乡来信。
村口老槐一夜枯死,树干裂口处嵌着面铜镜。
更骇人的是井台边新添了七双绣花鞋,鞋尖都缀着带血的翡翠碎渣。
随信附了张照片:翻新的祠堂供桌上,那面祖传铜镜完好如初,镜中模糊映着个梳髻女子——她手里的剪刀,正是我落在老屋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