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厌踩过齐腰的蒿草,腰间的五帝钱串突然崩断,铜钱滚进坟茔间的积水潭,惊起一团磷火。
他蹲身蘸了潭水在掌心,借着月光细看——水纹里浮着细如发丝的红色线虫,正是"养尸地"独有的血蜉蝣。
"寅虎位,亥猪向。
"他捻碎掌心血蜉蝣,黏液在指间拉出蛛丝般的细线,"七灯连珠局。
"远处土坡上果然飘着七点幽绿,灯笼纸被夜风扯得猎猎作响。
陈厌摸出老周给的雷劈木,木纹里嵌着的碎铜钱突然开始发烫——这是遇到同源煞气的反应。
他想起师父说过,本命灯若用墓土混尸油塑成,能吸百里阴气。
第三盏灯下埋着东西。
陈厌的洛阳铲刚入土三寸,就撞上硬物。
扒开浮土,是个鎏金婴戏纹的魂瓶,瓶口封着浸血麻绳。
这种北宋年间的葬器专锁夭折孩童魂魄,此刻瓶身却烫得吓人,仿佛装着团炭火。
"小友动不得。
"嘶哑嗓音从背后槐树传来。
穿百衲衣的老乞丐倚着树根,手里转着对嘎巴拉碗,"那是郑二爷的续命灯,灭一盏折他三年阳寿。
"陈厌嗅到碗里飘出的腥甜味——是掺了曼陀罗的尸蜜。
他不动声色退到坤位,靴跟碾碎几颗风干的无患子:"前辈既知是邪术,何必拦我?
"老乞丐突然暴起,碗口首扣他面门。
陈厌旋身闪避,却见碗底刻着颠倒的往生咒,咒文缝隙里爬满白蚁。
这是滇西的痋术,活虫噬咒,能把超度经变成索命符。
"郑二爷许我十年阳寿!
"老乞丐五指成爪,指甲缝里青黑一片,"拿你魂魄炼油,正好补这灯芯!
"陈厌扯断腕间红绳,七枚康熙通宝天女散花般掷出。
铜钱落地成北斗状,正锁住老乞丐的冲煞位。
这是师父教的"七星锁魂",专克走尸,但对活人...老乞丐突然僵住,七窍钻出红线虫。
陈厌这才看清他后颈插着三根骨针——湘西赶尸匠的控尸钉。
原来这根本不是活人,是披着人皮的尸傀。
魂瓶突然炸裂。
陈厌扑倒在地,热浪掀飞了他的粗布头巾。
无数火星在空中凝成孩童形状,发出夜枭般的啼哭。
这是"火婴煞",需在子时用雷火焚化死胎才能养成,所过之处必起无名火。
陈厌滚到坟碑后,抽出桃木剑划破掌心。
血珠弹在火婴眉心,煞气骤散三分。
这是他的纯阳血,师父曾说生于重阳的子时,命里带三昧真火。
但剩下的火婴如飞蛾扑来,将他逼至悬崖。
崖下传来打更声。
陈厌心念电转,抓起把坟头土撒向火婴。
土里混着的碎骨片遇火噼啪作响——原来这乱葬岗早被炼成化煞窑,每寸土都浸着尸毒。
"着!
"他甩出浸透鸡血的麻绳,缠住崖边歪脖子树。
火婴追咬而来时,陈厌纵身跃下悬崖。
麻绳在掌心勒出血痕,他借着惯性荡进半山腰的洞穴。
腐臭味扑面。
洞壁插着七盏青铜灯,灯油竟是琥珀色的童尸脂。
中央石台上躺着个草人,胸前钉着写有郑二爷八字的桃木牌。
草人肚腹鼓胀,剖开竟是蜂窝状的蛹巢,无数血蜉蝣正在啃食浸泡过尸水的糯米。
"原来用蛊蚁养灯..."陈厌的铜钱剑挑开草人天灵盖,里面蜷着只通体赤红的尸鳖。
这是"借寿蛊",专食他人福缘。
洞外突然传来唢呐声。
一支送亲队伍飘过崖下,轿帘翻飞间露出新娘腐烂的半张脸。
陈厌知道这是"鬼娶亲"的幻象,但那些纸人轿夫脖颈都系着红绳——和魂瓶上的麻绳同源。
他剑尖刺入蛊虫复眼,尸鳖爆出脓血的同时,洞内七盏灯齐齐熄灭。
崖上传来老乞丐的惨叫,接着是重物坠地声。
陈厌攥着桃木牌跃出山洞,正见郑二爷的棺材铺方向腾起冲天火光。
回程路过土地庙时,陈厌的罗盘突然疯转。
他瞥见供桌下露出半截黄符,抽出来竟是张颠倒的城隍牒——本该镇压邪祟的公文,被篡改成催命符。
"阴司的买卖也敢做手脚..."他焚了牒文,灰烬里却显出个"漕"字。
这是江湖黑话,代表水路上的生意。
陈厌想起青云巷尽头的运河码头,那些彻夜装卸的货船...更夫的梆子敲到三更时,陈厌蹲在饺子馆屋脊上。
王老板正在天井烧纸马,火堆里混着带血的绷带。
当火焰变成幽蓝色,绷带突然拧成股绳,蛇一般钻进地缝——正是白天面馆灶台的方向。
陈厌的指甲抠进瓦缝。
他终于看透这连环局:郑二爷用本命灯借寿,王老板以阴债局敛财,背后竟还藏着改换阴阳的漕运秘道。
那些沿运河漂泊的亡魂,恐怕都成了某位大人物的"阴兵"。
瓦片突然碎裂。
陈厌翻身落地时,看见后厨走出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那人提着盏白灯笼,灯罩上画着残缺的河图,每道裂痕都精准地截断生门方位。
"鲁班尺量不尽人心贪。
"面具人的声音像钝刀刮骨,"陈小友何不归位?
"他袖中滑出半截量天尺,尺身刻满反写的《鲁班经》。
陈厌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风水门掌刑堂的信物,当年师父就是跪在这把尺前,亲手剜去了叛徒的眼珠。
此刻尺刃正映出他苍白的脸,以及面具人背后缓缓升起的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