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他还是化工学院研二生,在实验室通宵赶论文时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家徒西壁的穷书生。
"少爷,城东王员外家又差人来说..."书童阿福抱着竹筐从门外进来,话音未落就被陆明远打断:"说《孝经注疏》的抄本还要再等三日?
"见小厮点头如捣蒜,陆明远揉着发酸的手腕苦笑。
原主不知从哪接的私活,竟给人手抄二十本典籍,如今倒成了压在他头上的五指山。
宣纸上的蝇头小楷看得他眼晕,指节都磨出了茧子。
井边晾着的皂角突然被风吹得骨碌碌滚动,陆明远盯着满地圆滚滚的果实,镜片后的眼睛倏地发亮。
他抄起皂角冲进厨房,翻出角落里蒙尘的陶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少爷要煮汤?
"阿福扒着门框探头。
"煮金子。
"陆明远将皂角捣碎扔进陶罐,又摸出半罐猪油倒进去。
前世做手工皂的视频在脑海清晰浮现,烧碱可以用草木灰替代,只是纯度......灶膛里柴火劈啪作响,陆明远握着木棍不停搅拌混合物。
阿福被呛得首咳嗽,却见自家少爷突然抄起葫芦瓢,舀起灰白的草木灰水就往陶罐里倒。
"成了!
"看着液体逐渐变得粘稠,陆明远抹了把汗。
待混合物冷却脱模,十块淡黄色的方皂躺在案板上,飘着若有若无的松木香。
次日正午,陆明远揣着布包蹲在城南胭脂铺后巷。
青砖墙根摆着个豁口陶碗,里面泡着件沾满墨渍的绸衫。
他掏出皂块往衣料上抹,白沫瞬间涌出来。
"小郎君这胰子倒稀奇。
"绸缎庄掌柜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捡起漂在水面的衣裳对着日头细看,"寻常皂角洗三遍都泛黄,你这块竟能洗出雪青色。
"陆明远将皂块往前一递:"掌柜的试试?
"指尖在皂体上刻出浅浅月牙纹,"这纹路是防滑的,沾水不打滑。
"掌柜的用指甲刮了点泡沫嗅闻,忽然眯起眼睛:"公子可愿把这方子卖与老朽?
每月分你三成利。
"见少年摇头,急忙改口:"西成!
""五成。
"陆明远晃了晃剩下九块皂,"附赠独家配方改良服务。
"阳光穿透皂体里的碎皂角颗粒,在地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掌柜的指腹在皂块边沿摩挲,忽然笑了:"公子可知这城南七十二条街巷,统共十三家脂粉铺?
"他抬手将皂块抛回布包,斑竹般的手指在袖口若隐若现,"老朽若要这方子,何须与黄口小儿分羹?
"青石板上的水渍正巧漫到陆明远布鞋边沿,他盯着那圈晕开的墨痕,突然想起实验室里被导师摔碎的烧杯。
瓷片在日光灯下折射出冷光,和眼前这双嵌着翡翠扳指的手同样刺目。
"掌柜的可闻过香露?
"陆明远从袖中摸出个拇指大的瓷瓶,这是今晨用茉莉花苞蒸馏的。
他拔开木塞的刹那,整条巷子都浮动着早春山涧般的清气,"若是将这凝露掺入皂中..."话音未落,东墙头忽然坠下半块青瓦。
阿福的惊呼与瓦片碎裂声同时炸响,陆明远下意识护住瓷瓶,却见墙头探出个双丫髻。
穿杏子红襦裙的少女正踮脚张望,腰间银铃在风里叮咚作响。
"柳掌柜好大的威风。
"少女翻身跃下墙头,鹅黄绣鞋精准避开满地碎瓦,"昨日还说我们顾家香粉俗气,今日倒要抢小郎君的方子?
"绸缎庄掌柜脸色骤变,翡翠扳指磕在墙砖上当啷一声。
陆明远嗅到少女发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突然记起原主残存的记忆——城西顾家香料坊,祖上出过三任太医院院判。
"顾三小姐说笑了。
"柳掌柜退后半步,袖中滑出串迦南木佛珠,"老朽不过试试这位公子的胆识。
"他转头看向陆明远时,眼尾皱纹里都堆着笑纹,"五成便五成,只是这茉莉香露..."陆明远将瓷瓶收回袖中,青砖墙的影子正巧切在他眉骨位置:"每月初五送新香方,但原料须由贵店提供。
"他故意顿了顿,"比如龙脑、苏合这类西域香料。
"顾三姑娘忽然笑出声,腕间金镶玉镯子撞得脆响:"柳掌柜这回可算栽了跟头。
"她弯腰拾起块碎皂,对着日头照出里面细密的皂角颗粒,"小郎君若肯把这绞缬纹的模子送我,顾家库房的冰片随你取用。
"陆明远这才注意到少女襦裙上繁复的鱼子缬纹,蓝白相间的涟漪从裙裾层层漾开。
他忽然想起毕业论文里提过的古代绞缬工艺,脱口问道:"三小姐可试过用明矾做固色剂?
"少女指尖的碎皂啪嗒掉进陶碗,惊得柳掌柜连退三步。
巷口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带落几片嫩绿的新叶,正巧落在陆明远洗了一半的绸衫上。
日头西斜时,陆明远揣着二十两定金往家走。
阿福抱着装满冰片与龙涎香的漆盒,鼻尖几乎要埋进雕花盒缝里。
"少爷怎知顾家会帮咱们?
"小书童踩着青石板上的光影,声音都发颤,"那柳掌柜方才脸都青了。
"陆明远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皂角树的气味混着远处炊烟飘来。
暮色中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惊起护城河畔一片白鹭。
他望着那些舒展的羽翼,忽然想起穿越那晚烧杯里沸腾的溶液。
"因为鹬蚌相争..."他话说到一半,街角突然冲出一驾马车。
拉车的白马惊嘶着扬起前蹄,车帘掀起的刹那,陆明远看见个戴鎏金面具的男子。
那人玄色衣袖上银线绣着振翅的鹤,指尖正把玩着块淡黄皂角。
阿福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漆盒险些脱手:"是...是宁王府的马车!
"他拽着陆明远退到墙根,额头重重磕在突出墙砖上,"少爷快低头!
"马蹄声远去后,陆明远摸到阿福后颈一片湿冷。
小书童哆嗦着指向车辙印:"去年腊月,宁王亲卫从这条街拖走了七个书生..."他咽了下口水,"都说...说是私制火硝..."晚风卷着不知谁家的艾草香掠过街面,陆明远突然觉得怀里的银锭硌得肋骨生疼。
他想起实验室爆炸前最后看到的方程式,想起草木灰水沸腾时冒出的白烟。
方才马车里那人衣袖上的银鹤,翅膀分明是硫磺燃烧时的蓝色。
梆子声又响了三下,陆明远扶正阿福歪掉的方巾:"明日去西市买些硝石回来。
"他踩过地上破碎的皂角影子,声音轻得像在说给风听,"要最纯的牙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