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自制的炭笔在青石板上画图,阿福举着油纸伞挡晨雾,伞面上还印着"周记绸庄***"的朱红戳记。
"少爷,这都画了三个时辰了......"小厮话音未落,忽然被石板上的图案惊得倒吸凉气。
只见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巨型水车轮廓,十二个竹筒悬在轮辐上,轮轴处标着个醒目的三角符号。
江风掠过水面泛起涟漪,陆明远镜片上蒙着层水汽:"记得上回王员外家要的二百块香胰么?
光靠咱们院里那口井,早晚得把地下水抽干了。
"阿福望着湍急的江水首缩脖子:"可这水车比城门楼子还高,官府能许咱们在江边......"话没说完,远处官道突然扬起烟尘。
八匹枣红马拉着的青帷马车疾驰而来,车辕上镶着的鎏金虎头在晨光中晃得人睁不开眼。
陆明远眯起眼睛,看清车帘上绣着的"将作监"三个篆字时,嘴角不自觉扬起。
马车在十丈外急停,跳下来的绯袍官员险些被泥洼滑倒。
他捧着个紫檀木匣的手首哆嗦,匣盖缝隙里渗出缕缕白雾。
"陆公子!
您要的寒冰石......"官员掀开匣盖,六棱柱状的晶体冒着森森寒气,"这可是从西域快马加鞭运来的,大理寺卿特批......"陆明远用麻布包着手接过晶体,镜片瞬间蒙上白霜:"纯度九成以上的硝石,总算凑齐了。
"他转身从芦苇丛里拖出个陶罐,罐底沉着层淡黄色粉末,"劳驾回禀少府监大人,明日此时,江边会有惊喜。
"日头爬到柳梢头时,江滩上己竖起三丈高的木架。
二十来个工匠围着图纸争论不休,领头的老木匠捏着陆明远给的"滑轮组"模型,核桃皮似的脸上每道皱纹都在发光。
"妙啊!
这定滑轮与动滑轮组合,西两拨千斤!
"他颤巍巍地举起模型,竹片削成的滑轮在麻绳牵引下灵活转动,"若是用在漕船装卸......""那叫机械增益。
"陆明远往架子上装最后一块横板,松木特有的清香混着江风扑面而来,"劳烦各位按图施工,报酬按市价三倍结算。
"突然,对岸传来阵骚动。
五六艘画舫不知何时泊在江心,珠帘后隐约可见攒动的人头。
最华贵的朱漆楼船上垂下丈余长的纱幔,金线绣着的"玲珑阁"三字刺痛了陆明远的眼——那是城北最大的胭脂铺。
"阿福,把我们的水车模型拿出来。
"陆明远摘下眼镜哈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擦拭,"顺便给对面送坛新酿的梅子酒,就说陆某请各位掌柜鉴赏流水线作业。
"正午的日头把江水晒得泛银,当水车第一根辐条开始转动时,整条江岸鸦雀无声。
竹筒舀起的江水通过陶管汇入蓄水池,池底铺着的硝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水汽。
"快看!
水流自己在往高处走!
"对岸画舫上爆发出惊呼。
陆明远扳动木制操纵杆,蓄水池闸门应声而开。
水流推动着五个连环水碓此起彼落,石杵将皂角碾碎的声响竟奏出奇异的韵律。
更绝的是碾槽末端连着的竹篾筛,筛出的细粉顺着滑道精准落入陶瓮,分毫不差。
朱漆楼船的珠帘猛地掀起,穿月白襕袍的年轻公子哥儿险些跌出船舷。
他攥着鎏金折扇的手青筋暴起:"这机关术......莫非是失传的诸葛木牛流马?
""这叫自动化生产流水线。
"陆明远往筛粉的竹筐里撒了把干桂花,甜香随风飘过江面,"比木牛流马省七成人力,产量翻五番。
"对岸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玲珑阁少东家摔了茶盏,面色铁青地盯着不断运送皂角粉的滑道。
他身后账房先生突然附耳低语,主仆二人脸色瞬息万变。
夕阳西沉时,陆明远送走将作监的人,转身就被周掌柜拽进芦苇丛。
老头儿山羊须上还沾着硝石粉,从袖中抖出张洒金笺:"玲珑阁愿出三千两买断水车图纸!
""告诉他们,明日午时带着现银到江边。
"陆明远摘了片苇叶叼在嘴里,"记得多备几辆牛车。
"阿福举着火把凑过来,突然"咦"了一声。
白天施工的泥地上,赫然留着几串凌乱的脚印,最深的那个印着莲花纹——正是上月来偷配方那人鞋底的花样。
陆明远用炭笔在脚印旁画了个箭头,笔尖指向江心漂浮的几片桂花瓣:"去查查玲珑阁的胭脂是不是都掺桂花香。
"夜枭啼叫声中,主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陆明远摸出袖中硝石结晶对着月光端详,忽然轻笑:"你说要是把硝石、硫磺和木炭粉按特定比例......""少爷!
"阿福惊恐地捂住他嘴巴,"王员外家去年炼丹炸塌半座山的事您忘了?
"江风卷着水车的吱呀声飘向远方,陆明远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指尖在掌心勾画抛物线。
明日牛车进院时,该让阿福在门口撒些石灰粉——既能防潮,又能留下不速之客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