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母亲尚有余温的尸身撞开暗门时，背后的热浪将他的发尾燎得蜷曲焦黑，发丝间蒸腾起带着焦香的白烟。
密道石阶上的青苔泛着磷光，这种冷光让萧无涯想起七岁那年误闯地窖时见过的奇景——九口青铜棺椁环绕中央的浑天仪，每具棺面都浮雕刻着戴孔雀翎冠的异族女子，她们指尖流淌的星河汇入仪器的青铜沟槽，在黑暗中闪烁如盛夏的萤火虫群。
此刻地窖却空无一人，唯有潮湿的霉味混着某种甜腻的曼陀罗香。
萧无涯的鹿皮靴踩到某种粘稠液体，火折子擦亮的瞬间，满地破碎的陶罐映入眼帘。
褐色药汁正从陶片裂缝中渗出，在青砖上勾勒出北斗七星的轮廓，斗柄指向东北方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正是后院那株百年古树的叶子。
叶脉间残留的淡金粉末，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珍藏的契丹祭器上的鎏金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萧无涯喉头哽咽。
他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说的"老槐树"是何意，那棵栽在沧州老宅遗址的古树，树洞中常年渗出带着曼陀罗香的树脂。
每年惊蛰子时，树脂会在月光下凝结成琥珀状的"星泪"，正是威远镖局秘传金疮药的核心原料。
三年前随父亲押送辽东人参时，他亲眼见过幽云十六寨的人为争夺这种树脂屠灭整个村庄。
头顶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细碎的火星从密道入口簌簌落下。
萧无涯将母亲遗体轻放在浑天仪基座旁，那青铜基座竟还带着余温，仿佛刚刚停止运转。
他转身按向记忆中父亲演示过的机关——东北角第三块墙砖上的饕餮纹饰，指尖触碰的瞬间，砖石突然如活物般收缩，露出暗格中尘封的青铜罗盘。
"少镖头当心！
"粗粝的男声伴着铁器破空声袭来。
萧无涯旋身避过擦着耳际飞来的流星锤，反手掷出三枚柳叶镖。
暗器嵌入偷袭者胸膛的瞬间，他看清对方黑色面巾下狰狞的狼头刺青——这是契丹死士的标志，但刺青边缘的靛蓝色纹路却分明是中原纹身师傅采用的苏木染料。
更诡异的是，死者伤口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泛着珍珠光泽的银灰色液体。
地窖入口轰然炸裂。
烟尘中冲入的蒙面人手持双刃弯刀，刀柄银饰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萧无涯的软剑"惊鸿"与弯刀相撞时迸出靛蓝火星，照亮对方胸甲上的圣火纹章——与父亲铠甲残片上的图腾分毫不差！
那纹章中央镶嵌的血色琉璃，正是母亲往生灯里缺失的第七颗鲛人泪。
"叮"的一声，软剑突然脱手。
萧无涯这才发现剑柄处不知何时沾了粘稠的灯油，而敌人弯刀上淬的竟是唐门秘制的化功散。
他踉跄后退时撞到浑天仪，青铜构件突然开始自行转动，二十八宿的铜钉在墙面上投射出放大的星图，与罗盘产生诡异共鸣。
天枢星的投影正落在母亲遗体的眉心，形成朱砂般的红点。
蒙面人的弯刀劈向萧无涯面门的刹那，地窖深处传来机械转动的闷响。
九道暗门同时开启，涌出的却不是伏兵，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曼陀罗香雾。
萧无涯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看见母亲的身影立在浑天仪顶端，手中捧着那盏妖异的往生灯。
灯芯青焰暴涨，将整个地窖照得如同白昼，青铜棺椁表面的孔雀纹饰突然睁开无数复眼，瞳孔中流转着河图洛书的卦象。
"娘？
"萧无涯伸手去够，指尖却穿过虚影。
浑天仪内部传来骨骼摩擦的脆响，七具婴孩骸骨从齿轮间隙升起，每具天灵盖上都钉着刻满契丹文的银钉。
最年幼的那具骸骨右手小指缺失，断口处的切痕与父亲珍藏的断指骨完全吻合。
骸骨胸骨上烙着的圣火纹章，此刻正与蒙面人胸甲上的图腾产生共振，发出催魂夺魄的蜂鸣。
蒙面人突然发出非人的惨嚎。
他的弯刀当啷坠地，双手疯狂抓挠胸甲上的圣火纹章。
指甲翻卷间，皮肉如蜡油般融化，露出森森白骨——那纹章竟是从肋骨上生长出来的！
萧无涯强忍眩晕扑向青铜罗盘，发现盘心的磁针正疯狂震颤，最终定格在母亲尸身所在的"天璇"位。
盘面浮现的契丹文字，正是他自幼习读的《阴符经》残章："星移斗转，血肉为钥..."地窖突然剧烈震动。
萧无涯怀中的鎏金铜匣自动弹开，射出七道金光没入浑天仪。
齿轮咬合的轰鸣声中，九口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的孔雀翎纹与母亲临终前在锦被上画出的图案完全吻合。
第三口棺椁突然炸裂，飞溅的青铜碎片中跃出十二具金尸傀儡，关节处镶嵌的陨铁在火光中泛着妖异的紫芒。
"少镖头接住！
"马夫的吼声穿透烟尘。
萧无涯抬头看见绳索从天井垂下，系着的不是救命索，而是威远镖局的镖旗。
他瞬间会意，挥剑斩断旗杆顶端的鎏金虎头——这是父亲独创的示警暗号。
果然，玄色旗面遇风展开，金线绣着的北斗七星突然反射月光，在地面投射出逃生密道的星图。
天玑位对应的青砖开始下陷，露出通往老槐树的暗道。
蒙面人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凸起的血管泛着幽蓝。
萧无涯抓起罗盘冲向星图标注的"天璇"位，身后传来血肉爆裂的闷响。
腐臭的血雾中，他摸到墙缝里的机关把手——触感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某种温润的玉石。
当他用尽最后气力扳动机关时，玉石表面突然浮现父亲的面容，那口型分明在说："记住老槐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