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银默默坐在单人床边,垂着头。
他其实身架算是高大的,1.8米身高,国字脸,不算英俊却是很“周正”的人,常年居领导位也使得他气质与众不同,是个很出挑的人。
但此时的他略显佝偻地在那显得很落寞,贫穷压着他,自责切割他,看着年纪比自己小却显老许多的妻子,愧疚研磨着他,他是优秀党员,县劳模,优秀干部,这些工作束缚着他,家里年迈的父母,不怎么省心的子女煎熬着他,这男人这一刻几乎要哭出声了!
他极力克制自己,拿出香烟吩咐妻子“我出去抽棵烟,你弄完了早点睡,不要管我。”
妻子很温顺,轻轻“嗯”了一声。
走出宿舍,带上门,周先银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蹲坐在地上,无声泪流,沉默抽着劣烟,尽力让自己多想想有啥办法解决家庭的困难,他真的再也不能让妻子独自去焦虑了,他实在是对不起她的!
这个女人跟着自己就没过个一天好日子,他非常明显得看得出来,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又点着一棵烟,周定了定神,下了决心。
一把丢了半截烟踩灭,撩起衣襟将脸上泪痕擦去,又狠狠揉了揉脸,不想让妻子看出来他哭过。
他不再犹豫什么了,走回宿舍准备睡觉。
进门,反身插上插销。
回头看见妻子还坐在床边发呆等他,于是过去搂着她肩膀挨着坐下,看着她说“别担心,以后都别担心了!
其实挣钱的办法很多,只是我以前不敢干,现在我们人都快饿死了,必须要自己想办法去做。
你放心吧,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多挣一笔钱的,你以后不要担心这些,有我!”
妻子恍然间有点慌,问道“你别乱搞,家里还能撑得住的,你不能出事的!”
周轻轻按住妻子的嘴,笑了笑安慰道“你放一万个心,我做的合理合法只是不合规,不偷不抢不犯法,放心!”
妻子犹疑,悄声问“做…做什么?”
“打家具!
在我们家里给人打家具卖。”
周疼快回答,又交代妻子“你回去收拾间空屋出来,过几天我要运些木料工具回去,以后我晚上回去打家具,早上来上班。
我早就该这么干的,不然家里不会这么穷,不光是我,连带着一家穷人都被人看不起,以后不会了。”
妻子还是害怕忐忑“你的官不会丢吧?
影响你了不好!”
周干脆回答“不会,也丢不了!
咱不贪不占,没偷没抢,这官谁都抢不了!
你不懂这些就不要操这个心,安安心心在家就是,我不会再让你吃那么多苦了,你男人没死!”
温顺的女人有时候真的像是水做的,无论自己有多委屈她还是能够顺着男人的意思流淌,并给予温柔的安抚。
而在这个时代的多数女性都是这样,吃着苦受着气默默忍着,承受着,眼泪是她们最奢侈的发泄,一般几乎都是默默将这些苦和累自己嚼碎了吞咽下去。
她们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文盲半文盲比比皆是,因而她们的眼界也不高,期望值也不可能很高,她们生而平凡,愿望朴素,她们几乎都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养儿教女维持家庭和睦是本分,吃饱穿暖夫妻和谐家有余粮就算是幸福,妻贤子孝夫唱妇随家事兴旺发达那更是连睡着了都会笑的美满!
所以说,人是不能让自己的欲望不受控制地泛滥无尽的,肆意的放纵欲望只会使得自己愈发感受不到幸福。
西天后周先银就用工作之便送回去一车切割好的各种尺寸的木料及工具,华秀英将这些搬进屋码放好等着丈夫晚间回来用。
这是周先银此生第一次利用职权干私活,但相较于其它的同级官员来说他这根本不算什么,木料付钱买,运费也出钱,只是少了点材料切割的费用,他总不能让自家妻儿饿死吧?
整个轻工业局,谁不清楚他家穷得叮咣响?
优秀干部又咋样?
县劳模又咋样?
谁多给了他家一分钱吗?
满墙的奖状一大抽屉的获奖证书解决不了一家老小饿肚子的现状,更无法让破衣烂衫的孩子们在学校里让人看得起,就连老师们都不愿意多点关照他们。
普通人的日子几乎无大差别,有钱点的人富足安然,贫穷的人劳碌奔波,而时间是从不管不顾的走着自己的路,它从不去考虑贫穷或是富足,它不眷顾任何人和物,它永远都是自顾自地流淌。
2个月后的某天,华秀英趁着周先银晚上回家时带着点羞涩与忐忑悄悄告诉丈夫,自己又怀上了,问他怎么打算。
周沉默了半天才反问妻子“你怎么想的?”
“家里现在太困难了,你每天又这样辛苦,我…不太想要…我真怕养不活…”妻子轻声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哪里是不想要啊!
她是害怕,她真是害怕得哆嗦!
她怕丈夫真的累趴下了,她是怕自己生了孩子大半年不能干活的拖累,她是害怕从怀孕到生产这段时期,家里出任何状况都会支撑不起的窘迫!
贫穷是真的能将人压垮崩溃到毫无任何生存的希望!
周又沉默了许久,抬头看着默默流了满脸泪的妻子,用衣袖给她擦去泪,摸了摸妻子的脸,轻声叮嘱她“你先不要哭,也不要胡思乱想,我再考虑考虑,再去跟爷说下,看看他有啥说头。
你不要哭了!
凡事有我呢”。
这小镇里叫爸妈的方言是叫“爷和伊”的,而周先银的爷是战争年代挣扎活下来的人,吃的苦比他们更多更甚,意志也更坚定。
父母的老屋就在隔壁,出门转个弯就到。
周先银推门进去就看到父母抹着黑在闲聊,他随手拉亮电灯“也不点个灯,抹黑再摔着磕着,一把年纪了,药钱可比电钱贵多了!”
“伊,爷,秀英又怀上了,她怕养不活,我就来问问2老的意思,拿个主意。”
他伊倒是高兴了,合不拢嘴。
他爷默默盯着他看了几眼,问“你呢?
怎么打算?”
周先银此时倒是腼腆起来了,“我想要!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知道秀英怀上了的时候我考虑半天,还是想要留下!
但这是最后一胎了,不管男女,以后再不生了。”
他爷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是个人间清醒,所谓人老成精不外如是。
点点头想了会儿,又问“咱家情况你心里有数?”
周先银点头,“很清楚。”
又叹道“爷!
我这个官当的,差点把自家人饿死,一个月都吃不上口肉,你看秀英瘦得,我真是对不起她!
对不起孩子,秀英她都老得没有女人样了。
爷,我想好了,工作之外我去挣钱,那怕这官不做了我都不管了,反正我不贪不犯法,最多就是丢官,反正我这官穷得我自己厂子里的工人都看不起我,大不了我捡起老手艺去当我的木匠也比饿死家人的好。”
说着他眼泪也下来了“这些年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我连个家都没养起。
让你们跟着吃苦受累的,里外不是人的,我再也不会了。”
他爷点头,沉默了会儿,伸手摸着儿子的头发,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官要继续当,钱也要挣!
但是不能留人话柄与把柄,官,不能丢!”
放下手又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其实比我有见识,方法也比我多。
官为什么不能丢你懂吧?
挣钱呢先慢慢来,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事,也不是急就能很快解决的事。
在过去地下党,游击队他们兜里不同样晃不出几个大子,不同样到处搞钱?
你要注意的是方式方法,坚决不能留人把柄。
人做事要变通,不能教条!
懂?”
周先银思考了很长时间,重重点头“爷,我再想想,想仔细了。”
他爷高兴了“好,你回去再想。
另外,既然决定要那个孩子了,那地里的活你跟秀英讲,下季一首到孩子满半岁为止,地租给别人,随便收点钱让人种,不能空着让人说闲话。
这地的事我去找人,我跟你伊还能动,家里我们还能做的我们尽量做,能少点负担就少点。
但是你的担子就更重了,这你要考虑到,还要打算清楚了,别一股子猛劲过去还是养不了家,那是就真的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