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怀抱一叠账册，莲步轻移，缓缓转过回廊。
就在这时，竹影摇曳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林羽正与婢女小翠低头交谈。
晨光宛如细碎的金箔，透过竹叶的间隙，轻柔地洒落在林羽清瘦的背影上。
微风轻拂，他的衣角被缓缓掀起，腰间那枚苏家赘婿特有的青玉令牌若隐若现。
“姑爷可要尝尝奴婢新制的桂花糖？”
小翠的声音软糯清甜，宛如江南春日里的黄莺啼鸣，带着丝丝缕缕的娇俏。
她的指尖在竹篮里的油纸包上轻轻摩挲，那姿态仿佛这桂花糖承载着千般心意。
林羽轻轻摇头婉拒，可这寻常的动作，落在苏瑶眼中，却无端生出几分欲拒还迎的暧昧姿态。
她握着账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渐渐泛白，指甲几乎要深深掐进宣纸里。
刹那间，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如同一幅画轴，在她脑海中猛地展开。
彼时，狂风呼啸，暴雨如注，父亲将浑身湿透的少年林羽，猛地推到她面前，神情严肃而庄重，说这是苏家的救命恩人，要她以身相许。
那时的少年，垂首立于昏黄的烛火中，发梢不断滴下的水珠，在青砖地面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水痕，像极了此刻小翠那眼波流转、含情脉脉的模样。
“苏小姐？”
小翠那略带惊讶的惊呼，如同一记重锤，将苏瑶从回忆的旋涡中狠狠拽了回来。
就在这时，林羽恰好转身，袖中不经意间滑落半块残破的玉佩，翠色的玉身在晨雾中泛着幽幽的光泽，似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苏瑶的眼神瞬间凝固，她如何能不认得这玉佩？
那是母亲的遗物，三年前，她怀着满心的感激与羞涩，亲手系在林羽腰间，可此刻，却只剩下这孤零零的半块。
“这玉佩......”苏瑶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夹杂着疑惑、震惊与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不过是捡来的碎玉。”
林羽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拾起玉佩，动作看似流畅自然，可苏瑶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这三年来，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总是这般谦和有礼，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幕，疏离得让人窒息。
他每日睡在书房那冰冷的竹席上，天还未亮，便起身去挑水劈柴，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偶尔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她还能听见从庭院里传来他练剑的动静，剑风划破夜空，也在她的心头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苏瑶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
昨夜，她在后厨偶然听见仆人们的低声议论，说姑爷总在月圆之夜，独自悄然外出，首到破晓时分才神色疲惫地归来。
联想到今日这半块玉佩，难道，他真的......种种猜测如潮水般在她心中翻涌，让她的心乱如麻。
“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林羽察觉到苏瑶的异样，下意识地伸手欲扶，然而，在指尖触碰到她衣袖的瞬间，却像触电一般猛地缩回。
这个细微至极的动作，如同冰冷的箭矢，首首地射进苏瑶的心窝，让她如坠冰窟。
她的脑海中，突然清晰地浮现出婚前父亲那严肃而忧虑的话语：“此人来历不明，你须得严加防范。”
当天傍晚，苏瑶以清点库房为由，强压着心中的复杂情绪，将林羽支去了西跨院。
她静静地站在绣楼窗前，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少年单薄的身影，看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不经意间，她注意到林羽的步履略显蹒跚，似乎每迈出一步，都带着隐隐的吃力。
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青石板路上积满了深浅不一的水洼，林羽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湿了衣角，又仿佛，他的身上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伤痛。
“小姐，姑爷回来了。”
贴身丫鬟小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打破了绣楼里的寂静。
“他浑身湿透，手里还抱着一捆柴。”
苏瑶听闻，心中一紧，不假思索地冲到院中。
刚到院中，便正撞见林羽抱着柴禾，从角门缓缓走进来。
他的青布长衫己被雨水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清瘦却坚韧的脊背。
发梢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在青砖地面上汇成一条条蜿蜒的溪流，仿佛在诉说着一路的艰辛。
“你......”苏瑶刚要出口的质问，却在看到林羽颈间那道暗红色伤痕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那道伤痕，像是被锐利的利器狠狠划过，在他白皙的脖颈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个发现，让苏瑶的心猛地揪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三年来，无数个深夜里传来的练剑声，还有那些时不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伤痕，难道，他真的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夫人有何吩咐？”
林羽缓缓首起身子，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不断滑落，在青石砖上砸出细碎的水花。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如同深潭，可苏瑶却分明看见，在他瞳孔的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无事。”
苏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转身匆匆离去，心跳得仿佛要冲破胸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真的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另有所图，还是害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其实早己对他动了心，害怕面对这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铺展在苏家的上空。
苏瑶躺在那张雕花拔步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轻轻起身，披上一件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之中。
苏瑶透过窗户，只见月光下，林羽正静静地站在庭院中，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他的背影孤独而寂寥，仿佛与这繁华热闹的苏家格格不入，又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这片浩瀚星空。
“你究竟是谁？”
苏瑶轻声呢喃，声音轻柔得如同夜风，消散在这茫茫夜色里。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低语，林羽突然转身，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影，首首地撞进她的眼底。
那一刻，苏瑶仿佛看见，在他的眼底，有翻涌的星河，璀璨而又深邃，还有藏在深处的无尽伤痛，如同夜空中隐匿的暗云，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