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客空调外机发出困兽般的轰鸣。林深蹲在玄关处整理鞋柜，后颈突然落下一滴汗。

梅雨季的H城像个漏水的蒸笼，刚换上的白衬衫已经黏在背上。他摸出手机看时间，

三点十分，离客户看房还有二十分钟。"小林啊，这套房子真的朝南？

"王阿姨的语音消息从扬声器里蹦出来，"上次小李带我看的那套说是全明户型，

结果卫生间窗户对着天井......"林深把最后一只运动鞋塞进收纳盒，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您放心，这套主卧带6米飘窗，

次卧虽然小点但采光......"键盘敲击声突然被雨声吞没，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像谁打翻了一盒玻璃珠。他起身时膝盖撞到鞋柜，

收房时留下的凹痕硌得生疼。这间位于十层的公寓，

每个角落都刻着他经手的痕迹——去年换的日立中央空调，今年新铺的圣象地板，

连玄关感应灯都是他亲手调试的。房东总说这房子该给他立块顾问牌，他笑着摆手，

却在笔记本第37页认真记着：张先生家中央空调滤网每季度15号更换。门铃响的时候，

雨瀑正顺着落地窗倾泻而下。透过猫眼看到个雾蓝色的身影。

姑娘的马尾辫被雨水打散了几缕，发梢还坠着水珠，低头翻找证件时露出后颈一颗朱砂痣。

林深突然想起上周在客户家看到的龙泉青瓷，釉色在雨雾里氤氲出相似的青蓝。

"请问是林先生吗？"门开的瞬间她抬起头，睫毛上凝着细碎雨珠，

"我在ajk上约了三点半看房。"林深的手指还扣在防盗链上。

证件照上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此刻活生生站在雨气里。帆布鞋沾满泥点，***破了个小洞，

小腿被飞溅的雨水划出几道红痕，像白瓷釉面裂开的冰纹。"是……苏小姐？

"他慌忙解开链条，"快请进，要看的房子在2号楼1......"话音被惊雷劈碎。

苏晚拖着银色行李箱踉跄半步，轮子在地毯上拖出蜿蜒水痕。

林深注意到她左肩湿透的布料下透出浅紫色肩带，慌忙别开眼去看墙上的莫奈仿画，

《睡莲》在潮湿空气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绿。"要喝点姜茶吗？"他蹲下打开鞋柜顶层。

"能借用下洗手间吗？"苏晚的声音带着颤，不知是冷还是疼。她蜷着左脚，

***破洞处渗着血丝，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林深冲进厨房翻找医药箱时，

听见浴室传来水声。磨砂玻璃映出模糊人影，花洒升起的热气在镜面晕开白雾。

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班主任的派克钢笔不见时，自己也是这样隔着水汽模糊的办公室窗户，

看母亲向老师鞠躬道歉的背影。"创可贴买错了。"苏晚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她裹着林深递去的珊瑚绒毯子，湿发在肩头洇出深色水迹，"这是液体创可贴，涂上会刺痛。

"林深盯着她脚踝处的伤口，他抓起钥匙就往门口冲。"不用麻烦。"苏晚忽然笑了，

嘴角漾起浅浅梨涡，"这种天气，便利店要走十分钟吧？"林深僵在玄关。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在苏晚侧脸投下流动的阴影。她低头处理伤口的模样，

让他想起十二岁那个雪夜——被诬陷偷钱后蜷在操场角落的自己，也是这样对着掌心呵气。

"其实我是学护理的。"她撕开创可贴的动作很轻，"培训结束就要回sz医院上班了。

"林深数着她睫毛上的水珠："培训多久？""6个月。"棉签沾着碘伏划过伤口，

"所以想找离单位近的短租房。"雨声忽然小了下去。林深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响，

像那年躲在教务处柜子里听到的，教导主任踱步的皮鞋声。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要不看看我这套房？"苏晚诧异地抬头。

林深慌忙翻出手机相册："次卧月租两千二，家电全包，押一付一。

"屏幕上是上周拍的空房间，晨光透过纱帘洒在米色床单上，窗台摆着他留下的绿萝。

"可是平台上这样的房子都得三千......""最近淡季。"林深脱口而出，

又急忙补充，"而且我经常值夜班，其实和空房差不多。"苏晚捧着马克杯沉吟，

热气在她镜片上蒙了层雾。林深盯着她握杯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

甲缘有被消毒水浸泡过的痕迹。他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卧室抱出个透明文件夹。

"这是房屋检测报告，新风系统验收单，还有物业安保记录。""你一直住这里？

""从房子交付开始。"林深喉结动了动，"当时......手头紧。"他没说后半句。

那年母亲查出乳腺癌，中介的预付租金是他跪在店长办公室求来的。

这些往事都藏在笔记本第13页，和防尘罩采购清单叠在一起。雨彻底停了，

夕阳穿透云层在水洼里撒下碎金。苏晚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三十层的高度让城市变成微缩模型，晚高峰的车流像发光的溪水在楼宇间蜿蜒。

"明天搬来可以吗？"她转身时，颈后的朱砂痣正好落在一缕夕照里，"押金我现在转你。

"林深摸出手机才发现掌心全是汗。扫码时苏晚的微信头像跳出来，

是朵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木兰花标本，昵称叫"晚来天欲雪"。夜幕降临时，

林深照旧记下客户信息，只是，这次没有写进工作笔记，而是写在自己的日记本里：苏晚，

女，25岁，sz大学护理系毕业。

氯雷他定作息：早6点起床护士生物钟备注：左踝陈旧性疤痕疑似学生时代摔伤

写到最后一笔，窗外又响起淅沥雨声。两本笔记苏晚搬进来的第七天，

林深在玄关发现了第一根长发。林深将发丝夹进透明标本袋，

在笔记本第108页补上：发质偏软，无分叉，需补充蛋白质。

冰箱门突然弹开的声响让他手一抖。苏晚穿着印有柴犬图案的珊瑚绒睡衣，

正踮脚够顶层的鲜牛奶。"要帮你拿吗？"林深脱口而出时，苏晚的指尖刚碰到瓶身。

玻璃瓶坠落的速度被拉得很长。林深看见牛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

就像十四岁那年被同学扔出教室的作业本。他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接，冰凉的液体却穿透指缝，

在地板上炸开乳白色的花。苏晚的笑声像风铃撞碎晨雾："你当自己是守门员啊？

"林深盯着顺着指节滴落的奶渍，突然想起初三退学那天，班主任把退学申请甩在他脸上时，

粉笔灰也是这样纷纷扬扬地落。那天上午的带看全迟到了。

客户王先生敲着大理石台面抱怨户型时，林深盯着对方无名指的戒痕走神。傍晚回家时，

密码锁按键上留着枚雾面指纹。林深用棉签蘸取样本时，听见次卧传来翻书声。

苏晚正在预习培训资料，窗台上晾着被他抢救下来的银杏叶标本，叶脉间还沾着奶渍。

厨房飘来罗宋汤的香气，砂锅盖被蒸汽顶得轻轻跳动。

便利贴粘在冰箱门上：赔你的牛奶——擅自用了番茄和洋葱，过敏的话请敲墙三下。

字迹瘦劲，竖钩像手术刀划出的利落线条。深夜两点十七分，

下：7:03 起床7:15 晨间瑜伽客厅东南角19:40 烹饪讨厌胡萝卜，

会偷偷挑出23:00 熄灯夜灯亮度调至30%次卧传来翻身响动。

林深迅速关掉台灯，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地上切出银白的条纹。第二周暴雨重临，

林深在楼道捡到苏晚的培训笔记。硬壳封面印着木樨花标本，内页用三种颜色笔迹区分重点。

他鬼使神差地翻到末页，空白处画着穿白大褂的小人。雨滴砸在防火门上砰砰作响。

林深掏出手机想拍下涂鸦，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电梯门叮地打开。

苏晚拎着滴水的雨伞愣在原地，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笔记本。"我、我在检查楼道安全隐患。

"林深把笔记本塞回去的动作太急，夹在其中的银杏叶飘落在地。

那是上周苏晚在阿里云园区捡的，叶柄处还留着她的指甲印。

苏晚捡起叶片对着廊灯端详："你也喜欢做标本？

"苏晚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你居然按月份分类！"她指尖拂过2018年的香樟叶，

2019年的梧桐絮，2021年的雪松针，

"这片枫叶该放十月栏......"林深缩回长茧的手指。那些被客户踩过的落叶，

被保洁扫走的残花，原来都有如此精确的名字。台风登陆那晚，林深被雷声惊醒。

雨帘在落地窗上狂乱书写，他摸黑检查门窗时撞倒衣架。苏晚的护士服飘落在地，

胸牌滚到沙发底下，证件照上的梨涡盛着一点月光。他跪在地毯上摸索，

指尖突然碰到硬壳笔记本。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扉页：至死怀念2018年夏天。

翻开内页是密密麻麻的医嘱记录，最新一页写着：临终关怀科第三次考核未通过，

心肺复苏按压深度仍差0.5cm。窗外炸响惊雷，林深听见自己鼓膜震动的声音。

2018年母亲弥留之际，监护仪上的波浪线也是这样突然变成直线。

他轻轻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仿佛触碰的是ICU病房的帘幔。

次晨苏晚发现早餐多出枚水煮蛋时，林深正在玄关记录今日湿度。

她对着厨房窗台新添的绿萝说谢谢，声音轻得像蝴蝶落在叶尖。林深低头系鞋带，

假装没看见玻璃倒影里她将蛋壳拼回原型的模样。

发现：1. 她怕黑夜灯彻亮2. 胃不好床头柜有铝碳酸镁咀嚼片笔尖划破纸张，

洇出一团墨迹。林深从铁盒里取出珍藏的银杏叶，叶脉纹路与苏晚掌纹意外重合。

他突然想起房东说过的话，这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将钱塘江的月光切成均匀的菱形。

此刻那些光斑正爬上苏晚的房门，像散落的标本标签。林深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听见圆珠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如同春蚕啃食他心底疯长的桑叶。

台风警报林深意识到自己喜欢苏晚的那个黄昏，整个H城正在第九号台风眼里颤抖。

气象台的红头文件还贴在冰箱上，苏晚用红笔圈出最大风力16级的字样。

此刻狂风正撕扯着落地窗，雨滴横向击打玻璃发出爆豆般的声响。

林深盯着剧烈晃动的香樟树，想起笔记本第122页记录着：苏晚的培训还剩37天。

"备用电源还能撑多久？"苏晚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裹着林深的灰格子毯缩在沙发角，充电台灯的光晕染在锁骨处，

那里贴着块方形膏药——昨晚巡房时被患者抓伤的。林深瞥了眼配电箱："四小时十八分钟。

"这个数字他在心里核算过三次，足够撑到台风眼过境。但苏晚起身查看电闸时，

发梢扫过他手背的触感，让这个精确数字突然坍缩成混沌的熵。黑暗降临得比预期早三分钟。

整栋楼断电的瞬间，林深听见陶瓷杯摔碎的清响。他摸到苏晚颤抖的手腕时，

发觉她体温高得异常。"只是低烧。"苏晚想抽回手，却被林深握得更紧。

三十秒后手机亮起，照见她泛红的脸颊和失焦的瞳孔。

林深想起上周在儿童医院看到的支原体感染警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