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血珠渗进窑土,地面突然窜出几株通体漆黑的野葵,花盘里结着人牙状的籽粒。
"哥..."李长乐在梦中呓语,那缕银发正在暮色中泛光。
她颈后的金纹彻底消失了,只剩两点朱砂似的红痕。
李长安把妹妹裹进捡来的破袈裟,背起她时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竹笛漏风般的声响。
三天前在乱葬岗捡到的诛妖令从怀里掉出半角,绢帛上"格杀勿论"西个字被血污晕开,像朵将谢的曼陀罗。
他们沿着干涸的河床往北走。
李长乐醒时说要吃榆钱饭,声音清亮得不像病人。
可当她伸手去接飘落的槐花,苍白的指尖竟穿透了花瓣——李长安盯着那个正在消散的虚影,喉头涌起铁锈味。
深夜露宿荒野,李长安发现妹妹的银发在月光下会生长。
细丝般的发梢钻进土里,方圆十丈内的萤火虫都聚成青色的光球。
他慌忙拔断那些发丝,断口处涌出的不是血,是粘稠的金色汁液。
第五日遇上流民队。
穿狐裘的商人说北边三个州县都封了关,官道旁新设的祭妖台上挂着七具长鳞片的尸体。
李长安用草灰抹脸,却听见妹妹对着商队里的铜镜惊呼:"哥,你眼睛变成竖瞳了!
"他们在芦苇荡里躲了半月。
李长安的指甲总在半夜疯长,不得不绑上浸过黑狗血的布条。
李长乐开始梦见燃烧的青铜灯台,她说火光里有个戴玉冠的道人在画符,符纸贴在哥哥额头上会开出血莲花。
霜降那日,追兵的马蹄声惊飞了芦花。
李长安背着妹妹蹚进沼泽,腐水里突然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
李长乐突然咬破手指,血珠滴落处,那些手臂竟开出殷红的罂粟花。
"往东..."她伏在兄长耳边呢喃,瞳孔里流转着碎金般的光晕,"三百步外有座破观。
"李长安踩到第三块青砖时,夕阳正好照在残破的匾额上。
"玄真观"三个字只剩半边,裂缝里爬满荧蓝的苔藓。
正殿坍塌的神像脚下,歪着盏青铜灯——与古庙里那盏形制相同,只是灯油早己凝固成血痂般的块状物。
夜半狂风大作。
李长安用最后的气力搬来断柱抵门,回头看见妹妹站在供桌前。
她指尖轻触灯台,积灰突然簌簌剥落,露出灯身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那些文字像活物般游动,最后聚成一条衔尾蛇的图案。
"坎位缺角,巽宫见煞。
"陌生的女声突然响起。
李长安猛回头,见个戴斗笠的游方道士倚在门框上,手中罗盘的指针正对着李长乐疯狂旋转。
道士摘下的斗笠露出半张烧伤的脸,另半张脸却如少女般光洁。
"好凶的煞气,"她抛给李长安一个油纸包,"用朱砂拌着雄鸡冠血吃,能压住你骨头里的异响。
"纸包里是七颗丹丸,腥气冲得人作呕。
李长安刚要道谢,道士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
铃舌撞击处迸出火星,在空中凝成敕令文字,正是诛妖令上的"格杀勿论"西字。
"有趣。
"道士用残缺的左手按住铜铃,"小郎君吞了不该吞的东西,这小娘子..."她突然贴近李长乐耳畔,"你梦里见的道人,是不是佩着嵌有鲛珠的七星剑?
"李长乐颈后的红痕骤然发烫。
观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里正沙哑的嘶吼刺破雨幕:"妖人就在观里!
放箭!
"箭矢穿透窗纸的刹那,青铜灯台突然迸发幽蓝火焰。
李长安抱住妹妹滚向供桌下方,看见道士的袖中飞出十二张黄符。
符纸遇箭即燃,灰烬里爬出无数赤红蜈蚣,顺着箭杆钻进弓手们的衣袖。
惨叫声中,道士抓起兄妹俩的后领:"走坤门!
"她踹开西墙的破洞时,李长安瞥见其脖颈处隐约有鳞片闪光——不是青鳞,是透着金光的龙鳞。
他们在暴雨中奔出二十里。
破晓时分躲进废弃的烽燧台,李长安发现怀中的丹丸少了两颗。
李长乐正在熟睡,发间的银丝己蔓延至耳际,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色泽。
道士用烧焦的指尖在夯土墙上画符:"追兵身上带着钦天监的搜妖罗盘,寻常障眼法瞒不过。
"她突然扯开李长安的衣襟,"让我看看心口鳞。
"李长安挣扎着后退,后腰撞上箭垛的裂石。
道士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原来是血饲..."她猛地掀开李长乐的衣袖,小臂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北斗七星状的瘀痕。
"听着,"道士往李长乐口中塞了片冰凉的玉叶,"三个月内赶到东海之滨,找艘桅杆刻着逆八卦的商船。
"她解下铜铃系在女孩腕上,"若是听见铃响七声,就让你哥吞下剩下的五颗丹丸。
"马蹄声再度逼近时,道士独身迎向追兵。
李长安从烽燧台的瞭望孔看见,她抬手招来漫天流火,火光中隐约有龙影盘旋。
里正那柄镶铜烟杆熔成铁水,滴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符咒。
七日后他们混入流民队伍,李长乐开始能预见暴雨。
每当她指向乌云聚集处,腕间铜铃就会渗出细密水珠。
李长安发现自己的影子在正午时分会缺失头颅,而妹妹的倒影里,总有个戴玉冠的道人在挥剑斩龙。
霜雪覆盖官道时,他们抵达瘴气弥漫的南疆。
李长乐采药时失足跌进山洞,在钟乳石间找到半卷《禹步图》。
当夜她无意识踏出七星步,洞中竟浮现出古庙壁画的虚影——那棵流血的神木下,赫然立着吞服果实的少年,其面目与李长安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