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楠木轿栏上嵌着的螺钿鸾鸟正啄食我的倒影,那些细碎彩光里浮出裴寂寒最后的神情。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发白,像极了我们成婚那夜挑盖头时的模样,只是这次剑锋沾的不是合卺酒,而是我的心头血。
"姑娘,往右是..."喜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轿帘外送嫁乐声戛然而止。
十二抬鸾轿正经过长安街最陡的坡道,远处质子府的灰墙被积雪压得低矮,恍若前世萧执砚攻破的瓮城。
我扯断九重珍珠帘,指尖勾着崩落的南海珠砸向轿门:"聋了么?
"东珠撞在描金轿框上碎成齑粉,就像前世裴寂寒摔碎的那盏龙凤烛台,"去质子府。
"轿外传来陪嫁丫鬟春桃的惊叫。
这个后来被裴寂寒收作通房的丫头,此刻正死死扒着轿窗金锁:"小姐疯魔了!
七皇子府在...""堵了她的嘴。
"我拔下累丝金凤簪,尖锐的簪尾抵住喉间胭脂痣,"今日要么我的尸首进质子府,要么花轿调头——你们猜顾大将军收到女儿喜轿变丧轿时,会先拧断谁的脖子?
"轿身猛地倾斜,我撞在鎏金暖炉上。
炭火灼穿嫁衣下摆,焦糊味混着龙涎香钻进鼻腔。
这味道让我想起地牢最后三日,裴寂寒就是用熏着龙涎的帕子,慢条斯理擦去指尖沾的我的血。
质子府门前的铜环结着冰凌,我踩着满地碎琼乱玉走向廊下那人。
喜鹊登梅的绣鞋陷进雪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城破那夜的断箭残骸上。
萧执砚银狐氅领口露出的锁链泛着青光,那截苍白手腕让我想起他前世执剑的手——也是这样骨节分明,却稳稳挑开了裴寂寒的喉管。
"顾小姐的合卺酒,该敬错人了。
"他屈指弹落肩头积雪,脚踝镣铐撞出清脆声响。
檐角铁马突然狂乱作响,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我猩红的盖头。
我攥住他腕间铁链猛地逼近,血玉镯磕在玄铁上迸出火星:"十二年前顾家祠堂,有人往窗棂里塞过松子糖。
"感觉到他脉搏突然加快,我顺势将玉镯推过他凸起的腕骨,"装糖的陶罐底部,刻着被箭矢贯穿的玄鸟。
"萧执砚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后茜纱窗上晃过数道黑影,北燕暗卫的弯刀映出我嫁衣上的金线螭纹。
前世就是这些螭纹里藏的软筋散,让我在裴寂寒逼宫时提不起剑。
"现在信了?
"我摘下凤冠掷在地上,东珠滚进积雪消失不见,"萧执砚,你要的苍梧山龙脉图在我父亲书房第三道暗格,而我要裴寂寒的命。
"他突然伸手擒住我下颌,拇指重重擦过我被金簪划破的嘴角。
这个动作与前世他剑挑我衣襟时如出一辙,只是此刻他指尖沾的不是血,而是我故意涂歪的口脂。
"顾小姐的利息呢?
"他俯身时银冠垂下的流苏扫过我颈侧,锁链贴着我的锁骨滑入衣襟,"三十万顾家军...""哐当"一声巨响,府门突然被破开。
裴寂寒的玄色大氅卷着风雪扑进来,他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咚作响——那本该是我的及笄礼,现在却系着苏贵妃的碧玺络子。
"阿棠莫闹。
"他伸手要扯我臂弯的霞帔,笑容还像从前哄我让出兵权时那般温柔,"跟我回府,你要什么..."我反手将合卺酒泼在他靴尖,毒酒腐蚀锦缎的滋滋声里,萧执砚的匕首己经横在我们中间。
他腕间血玉镯贴着我的脉搏跳动,那些蜿蜒血丝突然开始诡异地游走,在镯内聚成北燕图腾。
"七皇子可听过鸠酒试情?
"我端起另一杯毒酒递到裴寂寒唇边,看着他额角青筋暴起,"饮下这杯却无事的,才是真夫妻。
"雪地上突然响起弓弦绷紧的嗡鸣,顾家军的铁弓己将质子府团团围住。
我望着裴寂寒抽搐的嘴角,终于笑出声来。
前世他便是用这招请君入瓮,骗我交出了西郊大营的虎符。
"选吧夫君。
"我将酒盏又逼近一寸,"是喝我的合卺酒,还是..."指尖故意抚过萧执砚握刀的手背,"喝北燕太子的喜酒?
"地牢三更鼓响时,我被铁链吊在刑架上。
春桃捧着烛台进来,发间银簪闪过幽蓝的光——那是淬过孔雀胆的暗器。
"小姐何苦呢?
"她蘸着盐水擦拭我腕间伤口,"七皇子答应留您全尸..."我盯着她袖口若隐若现的玄鸟刺青,突然想起前世她给裴寂寒更衣时,那截手腕分明光洁如玉。
原来从这时起,北燕的暗桩就己深埋。
地牢石壁渗出阴冷的水珠,远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萧执砚被铁钩穿透肩胛拖进来时,玄狐氅己浸成暗红色。
他抬头望向我,嘴角竟噙着笑:"原来顾小姐的眼泪是烫的。
"我这才惊觉自己满脸泪痕。
前世城破那日,他剑挑我衣襟时曾说:"顾家嫡女的泪,该比血还冷。
""哭什么?
"裴寂寒的剑鞘挑起我下颌,"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突然一声巨响,地牢穹顶轰然炸裂。
玄铁箭雨裹着冰碴倾泻而下,萧执砚的银鞍白马踏碎月光,他手中正是我前世临死前攥着的鸾鸟玉佩。
"嘘——"马背上的北燕太子竖起染血的手指,"七皇子听,这是你藏在苍梧山的五万私兵,被野狼啃食的声音。
"玉佩在他掌心裂成两半,露出半张龙脉图。
我浑身血液突然凝固——那图上蜿蜒的朱砂线,分明是用我的生辰八字勾勒而成。
裴寂寒的剑锋转向我心脏时,萧执砚的弯刀己穿透他琵琶骨。
血玉镯的碎片突然自我腕间浮起,在月光下拼成完整的北燕国玺,而那些钻进萧执砚体内的血丝,正在他皮肤下游走出顾家军的布防图。
"现在明白了?
"萧执砚将我拽上马背,滚烫的呼吸里带着松子糖的甜香,"当年给你糖罐的,是来南梁为质的北燕太子。
"他咬开我肩头衣料,露出那个沉睡多年的玄鸟胎记,"而喝过我血的人,永远逃不出北燕皇室的追魂术。
"朱雀门再次在眼前崩塌,但这次我握紧了真正的救命稻草。
当萧执砚将染血的松子糖塞进我口中时,我终于尝出了十二年前那个雪夜,沾在糖纸上的血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