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金花的肚子又鼓了起来,这次怀的是洪兵。
她坐在门槛上,手里缝着一件旧衣裳改的小褂子,眼神却总往村口瞟。
陈木匠己经半个月没回家了,上次回来时,他又带了一袋白面,说是从隔壁县农机站挣的。
可方金花知道,那袋面是用假图纸骗来的。
“金花,你看这图纸多精细,”陈木匠当时得意地抖开一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画满了复杂的机械零件,“那帮人根本看不懂,还以为我真能造出榨油机呢!”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一只偷到鸡的狐狸。
方金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白面藏进柜子深处。
她知道,这袋面是用丈夫的良心换来的。
可她不敢说,也不敢问,她只是个农村妇女,除了缝补浆洗,什么也不懂。
洪兵出生那天,陈木匠没在家。
接生婆忙活了半天,终于把孩子抱到方金花面前。
“是个小子!”
接生婆笑着说。
方金花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小脸,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她知道,这个孩子的降生,意味着从此家里的负担又重了一分。
洪兵满月那天,讨债的人来了。
西个壮汉踹开院门,领头的那个手里攥着一张欠条,上面按着陈木匠鲜红的手印。
“这是陈德贵打的欠条,今天不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人说着,一脚踢翻了墙角的咸菜坛。
方金花抱着洪兵,缩在炕角,眼里满是恐惧。
刚会走路的爱姐躲在母亲身后,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讨债的人像土匪一样,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缝纫机被抬走了,那是方金花陪嫁的嫁妆;腌酸菜的陶缸被砸碎了,酸水流了一地;就连爱姐的摇篮,也被他们用斧头劈成了两半。
洪兵在母亲怀里发出不连贯的哭声,声音不尖锐,却像一把刀子,割得方金花心口生疼。
从那以后,讨债的人成了陈家的常客。
他们每次来,都会带走一些东西,有时是粮食,有时是家具,甚至有一次,他们把方金花养了半年的老母鸡也抓走了。
方金花不敢反抗,只能抱着洪兵和爱姐,躲在屋里默默流泪。
洪兵在母亲的泪水中一天天长大。
他是个瘦弱的孩子,脸色总是蜡黄,像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方金花把家里最后一点细粮都留给了他,可他还是经常生病。
村里的赤脚医生说,这孩子先天不足,得好好养着。
可方金花哪有钱给他买补品?
她只能每天去挖野菜,和一点点白面煮成糊糊喂给洪兵。
爱姐渐渐懂事了,她知道家里穷,从不吵着要吃的。
有一次,她偷偷跑到张瘸子家的柴垛上,顺了一把萝卜干。
方金花发现后,气得浑身发抖,可看着女儿瘦小的身子,她又舍不得打,只能背着她去张瘸子家赔罪。
“一个鸡蛋抵了吧”张瘸子在家门口翘着二郎腿,狡黠一笑“我也是看你们可怜呐!”
方金花低着头,把怀里揣了一路的两个鸡蛋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一颗,——那是留作洪兵周岁生辰礼的,现在只剩一颗了。
回程时,方金花背着洪兵,手里牵着爱姐。
春寒料峭,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裳猎猎作响。
洪兵在母亲背上睡着了,小脸贴着她的脊背,呼吸微弱得像只小猫。
爱姐走在她身边,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眼里满是惶恐。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爱姐突然问。
方金花愣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摸摸女儿的头,轻声说:“快了,快了。”
可陈木匠没有回来。
方金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地里干活,回来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她的手上长满了老茧,脸上爬满了皱纹,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麻木。
她不敢再期待丈夫回来,也不敢幻想日子会变好。
她只知道,自己得活下去,得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洪兵两岁那年,陈木匠终于回来了。
他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皮鞋擦得锃亮,配合高大的身材和立体的五官,竟真有城里人的味道。
“金花,我回来了!”
他站在院门口,脸上堆着笑,像是个衣锦还乡的英雄。
陈汪氏踩着小脚一下子扑进了陈木匠的怀里,捧着儿子的脸细细打量,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儿子的眉眼,满脸都是引以为傲的自豪。
方金花看着丈夫,眼里的喜悦和恐惧交织。
她知道,这个男人带来的,会是灾难,但他也是自己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孩子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