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沁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抱紧装着拓片的帆布包冲进"藏拙斋"时,檐角铜铃正发出类似溺亡者喉管的呜咽。
玻璃展柜里的商代青铜觥在暖光下泛着青芒,觥身饕餮纹的双眼仿佛在随着我的脚步转动。
檀香混着霉味钻进鼻腔,这气味本该让我安心——母亲总说古董店的气味像被岁月腌渍过的棺木,此刻却掺杂着某种腥甜,像是有人往香炉里倒了半瓶血浆。
柜台后的老人从老花镜上方瞥来视线,他右耳垂的月牙疤在暖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像是某种生物蜕下的外壳。
枯枝似的手指正在擦拭一尊缺口的唐三彩马,马鬃处残留的彩釉让我想起母亲实验室里那些风干的蝴蝶标本。
她总说那些鳞粉里藏着死者最后的叹息,此刻我衬衫领口还别着她送的银杏叶发卡,银质边缘在暖光下泛着冷芒。
"要关店了。
"砂纸打磨朽木般的声音响起时,我的影子正投在那枚血沁玉佩上。
黑色丝绒衬得玉色如凝血,沁色流淌如月华倾泻,可那分明是尸血般的暗褐。
当我的轮廓覆盖玉佩,云雷纹突然扭曲成肠道状的褶皱,玉珠边缘渗出细密血珠,在玻璃内侧凝成珠串。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我分明听见1989年7月15日的暴雨声从玉纹深处传来,混合着青铜器坠地的轰鸣。
老人不知何时绕到了我身后。
他腐殖土气息的呼吸喷在后颈,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敲击玻璃,指甲缝里嵌着类似朱砂的红色碎屑。
"看这沁色多正,"他说这话时,柜台玻璃下压着的泛黄报纸突然映入眼帘——1989年7月16日头条《考古队离奇失踪》的铅字正在渗血,"民国那会儿琉璃厂的老掌柜都说..."玻璃突然蒙上乳白色菌斑。
我伸手擦拭的刹那,玉佩边缘的凸起划破指尖。
血腥味弥漫的瞬间,整条街区的路灯同时爆裂,黑暗中有无数玉器相撞的清脆声响。
应急灯亮起时,老人耳垂的月牙疤正渗出血珠,那些血滴沿着他爬满皱纹的脖颈,坠落在展柜底部的铭牌上——"万历西十二年制"的鎏金小字正在被血污浸染。
高频震颤从玉佩深处传来。
肠道状纹路在强光下变得透明,穿白大褂的女人在玉胎深处蜷缩。
她胸前别着的工牌在晃动,历史系文物鉴定专业的烫金字下方,林素的名字正被血水浸染。
这是母亲失踪前最后穿的那件白大褂,袖口还沾着她惯用的龙胆紫染色剂。
黄铜座钟突然发出齿轮崩裂的声响,所有钟摆逆向旋转,表盘渗出粘稠的暗红液体,顺着檀木柜台蜿蜒到我脚边,散发出铁锈混合熟透桑葚的气味。
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扣住我手腕时,指甲缝里的朱砂碎屑刺入皮肤。
"你妈妈是不是姓林?
"他的声音像生锈齿轮碾过耳膜。
我想抽手却动弹不得,展柜里的玉佩突然射出红光,墙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甲骨文。
那些文字扭曲蠕动,最终组合成母亲潦草的字迹:"千万别碰血蝉!
它们在玉里活着——"座钟铜摆穿透玻璃罩的瞬间,我瞥见摆锤上拴着的半枚工牌。
母亲的照片在血渍中模糊不清,断裂处留着利器割开的痕迹。
冷汗浸透衬衫后背,老人后颈的青黑胎记突然刺痛我的眼睛——那分明是展开翅膀的蝉。
暴雨声戛然而止。
倒映在橱窗上的霓虹灯牌里,"藏拙斋"的"藏"字缺了半边,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葬"字。
手机在裤袋震动,二十年未见的父亲发来彩信:母亲的白大褂染满鲜血,背景是我此刻站立的古董店,柜台后站着年轻时的周老板,而他耳垂完好无损。
照片拍摄日期显示为1999年7月15日,正是母亲"失踪"的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