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铝壶在煤气灶上尖啸,婆婆提着滚烫的开水往暖瓶里灌,蒸汽在厨房顶灯下凝成浑浊的雾团。
"说了多少次别在孩子旁边倒开水!
"晓梅刚喊出声,小虎突然鲤鱼打挺从尿布台翻下来。
她伸手去捞却只抓住空气,铝壶倾倒的瞬间,时间和水柱同时凝固成银亮的箭矢。
孩子的哭声像钢针扎进耳膜。
晓梅跪在地上撕开小虎的连体衣,左腿内侧皮肤己经泛起骇人的红。
婆婆抓着酱油瓶冲过来时,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搜索"烫伤急救",屏幕却被老人枯树枝般的手打落。
"抹酱油好得快!
建军小时候...""会感染的!
"晓梅用身体护住孩子,滚烫的铝壶还在脚边冒热气。
破碎的屏幕映出她扭曲的脸,像极了当年在猪圈里捡书页的少女。
张建军就是在这时破门而入的。
安全帽滴着水,手里拎着被台风刮变形的塑料桶,里面是工头发的台风补贴——两包泡面和五根火腿肠。
他怔怔地看着满地狼藉,母亲举着酱油瓶,妻子抱着哭嚎的儿子,湿发粘在煞白的脸上。
医院走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
晓梅攥着缴费单蹲在墙角,药房窗口飘来断续的对话:"...三度烫伤...植皮..."。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小虎皮肤发烫的触感。
婆婆在长椅上一遍遍念叨:"要是听我的抹上酱油...""够了吧!
"张建军突然捶向墙壁,指节与瓷砖碰撞出闷响。
他工装右袖裂了道口子,露出结痂的旧伤疤,"去年我摔下脚手架,您非让贴狗皮膏药,害得伤口化脓高烧三天!
"晓梅诧异地抬头。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丈夫反驳婆婆,尽管声音发颤得像风中的蛛丝。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不锈钢盘里躺着沾血的纱布,反光里映出婆婆抽搐的嘴角。
深夜的儿童病房泛着蓝光。
晓梅用棉签给小虎涂药膏时,发现丈夫不见了。
她沿着安全通道往下寻,在二楼拐角撞见昏黄灯光下的剪影——张建军正对着ATM机反复查询余额,屏幕蓝光在他眼底跳动,像被困的萤火虫。
"赔偿金还没到账?
"她轻声问。
男人猛地转身,后脑勺撞上金属防护罩,手里攥着的工伤鉴定书簌簌作响:"工地说台风属于不可抗力..."小虎的哭声从楼上传来。
折返时经过值班室,听见两个护士在闲聊:"...那家婆婆死活不让用镇痛泵,说麻药影响脑子..."晓梅突然冲进卫生间干呕,自来水混着泪水在洗手池旋出混沌的漩涡。
次日清晨,晓梅在馄饨摊前犹豫了五分钟,终于多加了两块钱香菜。
婆婆抱着小虎坐在塑料凳上,孩子腿上缠着纱布,正伸手抓飘过的蒸汽。
"娇气。
"老人拍开孙子的手,却用皱纹纵横的脸颊去贴他额头试温。
张建军连续三天夜班后,家里开始弥漫着诡异的平静。
首到第西天晓梅发现药膏被人兑了紫草油——婆婆从老家邮来的土方药材正泡在玻璃罐里,像一缸蠕动的蚯蚓。
争吵是在晒尿布时爆发的。
晓梅扯下沾着紫草油的纱布,婆婆攥着发霉的搪瓷盆尖叫:"你想害死我孙子!
"晾衣杆砸在防盗窗上,惊飞一群避雨的麻雀。
张建军缩在阳台角落修玩具车,螺丝刀突然戳破手指,血珠滴在散架的塑料轮毂上。
"离婚吧。
"晓梅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正在叠小虎的病号服。
洗衣机在身后发出脱水失败的警报声,窗外的雨停了,积水从生锈的空调外机滴落,像慢放的秒针。
张建军把工伤赔偿协议揉成团又展开,纸张脆响如骨节摩擦。
他目光落在妻子无名指上,那里有圈淡淡的戒痕——金戒指去年典当给催债人了,当时小虎肺炎住院欠了两万押金。
午夜时分,晓梅被窸窣声惊醒。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正好照见跪在儿童床边的背影。
张建军用棉球蘸着医院开的再生凝胶,正以毫米为单位给小虎涂药,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
他左袖卷到肘部,新添的烫伤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是那天挡开铝壶时留下的。
晓梅闭上眼,听见丈夫用气声哼唱走调的摇篮曲。
那是他们相亲那天,镇广播站放过的《茉莉花》。
洗衣机又开始震动,某个金属零件在滚筒里跳动,发出类似心跳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