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几乎要掐进檀木栏杆里。
五年了。
陆沉西依旧穿着那件墨色暗纹西装。
袖口是当年我亲手缝的孔雀蓝玛瑙。
他正低头与未婚妻耳语。
苏家千金耳垂上的钻石晃得我眼眶生疼。
直到拍卖槌第三次落下。
我才惊觉手心满是冷汗。
那件流拍的古董正是十八岁那年。
他哄我喝下红酒后。
亲手从我脚踝摘下的翡翠铃铛。
“沈小姐，陆先生要见您。”
侍应生递来的烫金请柬上晕开一滴红。
像极了那夜我蜷缩在浴室瓷砖上咳出的血。
推开门刹那。
他的拇指碾过我的唇珠。
“昭昭，怎么不戴我送你的耳钉了？”我望着他无名指上崭新的婚戒轻笑。
忽听见走廊传来苏婉的尖叫。
以及瓷器碎裂时。
那声裹着血腥气的：“小心……”1梅子黄时雨渗进青砖墙缝。
我在修复室调第五遍大漆。
宋代汝窑盏托的冰裂纹里凝着八百年前的月光。
细狼毫扫过缺口时。
忽然听见檐角铜铃晃碎了雨幕。
“你倒是会躲清净。”
漆刀在盏托边缘划出细痕。
海堂纹窗棂漏进雪松香。
陆沉西倚着门框把玩珐琅火机。
火苗舔舐他无名指上的婚戒。
映得我腕间翡翠铃铛发烫。
这是昨日拍卖会上。
他当着苏婉的面扣在我脚踝的。
“陆先生该去试礼服。”
我蘸着金粉填补裂纹。
漆毒渗入指甲缝的灼痛让我想起十八岁的生日宴。
那夜他也是这般倚在更衣室门前。
用红酒浇灭我锁骨上的蜡烛。
他忽然攥住我涂满朱砂的指尖：“苏家想要那尊北魏佛像。”
鎏金袖扣硌得掌心生疼。
五年前他说这话时。
我正在为他系领带。
拍卖行监控里。
我父亲抱着青铜鼎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突然刺进眼眶。
“咔哒。”
碎瓷片扎进虎口时。
我才惊觉盏托已经裂成两半。
陆沉西的拇指按上渗血的伤口。
温热的舌尖卷走血珠：“昭昭，你还学不会乖顺。”
雨声骤然轰鸣。
他腕间的沉香珠串缠住我发间玉簪。
门外传来顾明舟的脚步声。
我望着盏托裂缝里露出的微型胶卷轻笑。
“陆先生不如猜猜，这次碎的是瓷器，还是……”玻璃窗突然炸裂。
子弹擦过我耳际没入博古架。
陆沉西将我按进怀里翻滚的瞬间。
看清了胶卷上苏氏集团的烫金徽章。
2暴雨拍打梧桐叶的声音。
像极了产房仪器的嗡鸣。
我望着更衣镜里猩红的旗袍。
苏婉递来的衣料浸过药酒。
蛰得小腹那道疤隐隐作痛。
五年前我蜷缩在陆氏地下室。
看着血水漫过青金石地砖。
而他正在记者会上宣布收购沈氏拍卖行。
“你以为陆沉西当真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苏婉的钻石项链陷进我颈间。
她指尖的婚戒在镜面划出刺耳鸣响。
妆台上躺着鎏金请柬。
今夜他们要展示那尊从墓穴里掘出的唐代玉雕飞天。
那本该是我母亲的陪嫁。
当陆沉西撞开门时。
我正将发簪抵在苏婉颈动脉。
他眼底翻涌的暗火在触及我松散衣襟时骤然凝固。
那道横穿肋骨的疤痕，暴露在潮湿空气里。
像道永远无法修复的冰裂纹。
“沉西，你看。”
苏婉忽然娇笑着扯开我后领。
“她连肩胛上的胎记都和你书房那幅画……”翡翠屏风轰然倒塌的瞬间。
陆沉西的婚戒擦过我锁骨。
他把我按在满地碎玉上啃咬。
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涌进喉咙时。
我摸到了他西装内袋里的孕检单。
那日期是我们决裂的前夜。
窗外惊雷劈亮他猩红的眼尾。
我终于看清那副被他珍藏多年的工笔画：烟雨楼台上。
穿月白旗袍的少女肩头。
落着与我如出一辙的蝶形胎记。
3梅雨在琉璃瓦上积成青苔。
我跪坐在修复室织金地毯上拓印青铜残片。
顾明舟递来的西周夔纹簋碎片沁着墓土腥气。
放大镜下。
饕餮纹深处藏着“沈”字錾刻。
与我父亲书房那方歙砚的暗记如出一辙。
“这是从陆氏码头截获的货箱里找到的。”
顾明舟的银丝眼镜蒙着水雾。
镜片后眸光暗涌。
他指腹划过我手腕内侧的针孔。
那是十八岁被陆沉西豢养时留下的痕迹。
“师妹，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朱砂在宣纸上晕开血雾。
我望着纹饰间斑驳的绿锈。
五年前暴雨夜。
陆沉西将我困在仓库隔间。
青铜鼎在闪电中泛着幽光。
他咬着我后颈说这是聘礼。
却在警笛响起时将我推进雨幕。
三小时后。
我父亲的车撞碎了跨江大桥护栏。
“顾教授不如解释下……”我蘸着松烟墨勾勒铭文。
“为何令尊二十年前经手的北魏造像，会出现在苏家私人博物馆？”锅炉里的降真香突然爆出火星。
顾明舟钳住我执笔的手腕。
温润皮囊裂开缝隙。
“你以为陆沉西当年为何独独留下你？那场大火……”玻璃窗骤然炸裂。
淬毒的弩箭擦过他耳际钉入博古架。
我反手按下机关。
黄花梨多宝阁轰然翻转的瞬间。
望见庭院紫藤架下闪过玄青西装衣角。
陆沉西惯用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渗进门缝。
黑暗里顾明舟的呼吸喷在颈侧：“别动。”
他指尖探入我旗袍立领。
扯出贴身戴着的翡翠铃铛。
“这东西在超声波下会发出次声波，你猜是谁故意让它留在你身边？”地窖阴冷空气裹住脚踝。
我摸着铃铛内侧新出现的划痕。
昨日拍卖会上。
陆沉西当着苏婉的面将它扣回我脚踝时。
指尖曾不着痕迹地划过某个凸起。
那是摩斯电码的节奏。
翻译过来竟是：“别信顾。”
“师兄当年给我做人流手术时。”
我忽然轻笑。
“用的也是这双手吧？”趁他僵直刹那。
银簪刺入密室暗格。
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青铜残片突然发出蜂鸣。
与簋器碎片裂痕完美契合。
地面开始震颤。
顾明舟腕表折射的冷光里。
我瞥见残片背面蚀刻的星图。
与陆沉西书房那副《璇玑图》上的朱砂标记完全重合。
暗门开启的轰鸣声中。
他的叹息混着血腥味：“你果然和他一样，都是疯子。”
幽蓝冷光从密道深处漫出。
照见满墙发黄的X光片。
每张都是不同青铜器的造影。
脏器般的锈蚀痕迹里。
隐约可见胚胎状的阴影。
最中央的胶片日期停在我流产那日。
影像右下角盖着苏氏医疗的钢印。
身后传来军靴踏碎青砖的声响。
陆沉西的枪口抵住顾明舟的太阳穴。
声音却缠上我后腰：“昭昭，你该听话些。”
他掌心躺着我消失多年的羊脂玉禁步。
璎珞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那是我母亲下葬时含在口中的陪葬品。
密道突然灌进穿堂风。
顾明舟的枪械分解声与陆沉西的喘息交织。
我被夹在两个男人的硝烟之间。
望见残片星图映在墙上的投影。
竟与陆沉西锁骨下的枪伤疤痕完全重叠。
“小心！”陆沉西突然旋身将我护在怀中。
子弹穿透他左肩时。
我听见血肉绽开的闷响。
像那年他为我挡下瓷瓶碎片的声响。
他染血的手指抚过我胎记。
“别怕……这次是真的……”顾明舟的笑声在密道回荡。
他举起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屏幕上是苏婉娇艳的脸：“沉西哥，你猜当年沈昭父亲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从谁手机发出的？”4香灰扑簌簌地落进鎏金博山炉时。
我正用驼毛刷清扫唐代海兽葡萄镜的鸾鸟纹。
铜绿剥落处忽然显出朱砂痣。
与我眼尾那粒在情动时会泛红的泪痣一模一样。
这是陆沉西最爱亲吻的地方。
“沈小姐，陆先生送来的祭器。
“学徒捧来的漆盒浸着雨水。
掀开瞬间我呼吸凝滞。
双鱼玉佩躺在绛红丝绒上。
裂痕处渗出新鲜血迹。
这正是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遗物。
更衣室铜镜突然映出人影。
陆沉西带着血腥气将我抵在妆台前。
他军装领口翻出暗红衬里。
像极了五年前浸透我白裙的初潮。
指尖划过我后颈时。
枪茧蹭开旗袍盘扣：“昭昭，你该学会锁门。”
“就像陆先生锁住苏家地下室那样？”我反手将金簪刺入他腰侧旧伤。
那是为我挡子弹留下的疤痕。
他闷哼着咬住我肩头胎记。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
“那尊唐代飞天的头冠里，藏着你母亲的梳头匣。”
祭坛烛火倏地摇曳。
供案上的宣德炉突然倾覆。
香灰如未了的情丝缠上他染血的指节。
我们在满地经幡间撕扯。
直到他撕开我袖口。
那道蜿蜒至肘弯的疤痕暴露在月光下。
那是十八岁私奔时被铁丝网刮破的。
“当年你说要给我绣婚服。”
他喉结滚动抚过疤痕。
“却在袖口绣了并蒂莲。”
鎏金袖扣突然崩落。
露出内侧刻着的生辰八字。
竟与父亲日记里记录的陆家夭折长子完全吻合。
门外传来苏婉的娇笑。
我趁机将香灰抹在他渗血的绷带上。
灰烬遇血竟显出字迹：“双生换命，陆氏承罪。”
他瞳孔骤缩。
这是陆家老宅禁地碑文的第一句。
5“沉西哥，记者都到了呢。”
苏婉提着婚纱裙摆倚在门边。
鉆冕垂帘遮住她怨毒的眼神。
我故意将染血的唇印留在陆沉西的喉结：“陆先生该去演鹣鲽情深的戏码了。”
祭器室突然断电。
他在黑暗中将我拽入怀中。
龙涎香混着铁锈味灌进鼻腔。
当年我缩在他大衣里躲避追兵时。
也是这般气息。
“那时双鱼玉佩……”他咬着我耳垂低语：“合在一起能打开你母亲的梳妆楼。”
镁光灯在窗外炸亮刹那。
我望见他锁骨下新添的齿痕正渗着血珠。
那是昨夜我被他压在古籍库房时。
听着他给苏婉打电话说婚戒尺寸时咬的。
檀木架倒塌的轰鸣中。
他曾哑着嗓子说：“昭昭，你要我的命。”
6法螺声穿透雨幕。
我抚摸着铜镜背面新显现的图腾。
方才纠缠时沾在他军装上的香灰。
在镜面拼出半阙血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拍卖厅突然传来骚动。
我攥着玉佩冲出门槛。
苏婉的婚纱逶迤在朱漆回廊。
她正举起那尊唐代玉雕飞天。
“诸位请看，这头冠里藏着的可不是寻常珠宝……”琉璃灯盏将飞天手中的玉瓶照得通明。
我母亲最爱的犀角梳正泛着冷光。
陆沉西的枪口突然抵住我后腰。
声音却浸着破碎的温柔：“别过去，梳齿浸过蓖麻毒素。”
苏婉的钻石项链突然断裂。
玉雕在她指尖倾泻的瞬间。
我望见头冠夹层里母亲的照片。
她穿着嫁衣倚在梳妆楼前。
身侧男子军装上的家文。
正是陆沉西袖扣内侧的蟠龙纹。
“沈昭！”陆沉西的嘶吼与枪声同时炸响。
我扑向玉雕时。
他徒手握住苏婉刺来的匕首。
血滴在白玉上绽成红梅。
恍惚回到他十八岁替我挡碎瓷的那夜。
7他染血的手指插入我指缝：“当年送你翡翠铃铛，是因为……”铜镜轰然倒地。
我望着镜中映出的场景浑身战栗。
苏婉正举着手机录像：屏幕里是我父亲车祸前最后的身影。
他抱着青铜鼎冲进暴雨。
手机屏幕亮着未发送成功的消息：“昭昭，陆家双生子……”陆沉西的婚戒突然套进我无名指。
尺寸严丝合缝。
他当着所有镜头吻我染血的唇角：“诸位见证，陆氏真正的女主人……”苏婉的尖叫刺破穹顶时。
我摸到他藏在后腰的微型录音笔。
正在向警方直播现场。
8我握着热释光检测仪扫过唐代琉璃盏。
仪器突然发出尖锐蜂鸣。
紫外线灯下。
盏底“大历十四年”的款识竟渗出幽蓝荧光。
这是用我母亲独门配方调制的显影药水。
“沈小姐，陆先生送来的聘礼。”
学徒声音发颤。
雕漆木盒里躺着对翡翠绞丝镯。
水头却比五年前那对更润。
那夜陆沉西把它们套在我脚腕。
鎏金锁扣落地声与父亲坠江的巨响同时传来。
更衣室帷幔无风自动。
我对着铜镜将朱砂点进泪痣。
镜面突然映出苏婉猩红的指甲。
她将婚戒浸入鸠酒。
“你以为沉西当真不知那孩子怎么没的？他书房暗格第三层……”琵琶弦毫无征兆地断裂。
我转身时苏婉正捏着支鎏金簪。
尖端淬着熟悉的蓝光。
与我流产那日枕边的安胎药颜色相同。
她耳坠随动作轻晃。
露出内侧刻着的数字：1992.03.17，陆沉西母亲的祭日。
“这簪子眼熟吗？”她将凶器塞进我掌心。
“你母亲戴着它进棺材时，眼睛都没闭上呢。”
簪头并蒂莲突然裂开。
掉出半枚带血的乳牙。
那是我七岁换牙时。
陆沉西用丝帕包起来说要当聘礼的。
9拍卖厅忽然响起《霓裳羽衣曲》。
我踉跄着扶住博古架。
苏婉的婚戒在琉璃盏沿儿敲出脆响：“陆家当年抱走的孩子，你以为……”枪声撕裂了管弦乐。
我望见陆沉西站在二楼回廊。
硝烟从他袖口金丝绣的睚眦纹路里升起。
苏婉胸口洇开血花。
染红了垂纱堆帽。
她挣扎着举起手机。
屏幕定格在一段监控录像：暴雨夜的医院后巷。
陆沉西将药瓶交给穿白大褂的男人。
那人胸牌上写着：“顾明舟。”
10“沉西哥……”苏婉染血的手指抓住我裙裾。
“你书房那幅画……”她咽喉突然发出咯咯地异响。
古琴弦毫无征兆地勒进她脖颈。
我俯身去扯琴弦时。
摸到她后颈皮肤下的微型芯片。
编号与青铜器残片上的完全一致。
陆沉西的体温从背后覆上来。
他握着我的手割断琴弦：“别看。”
血腥味漫进鼻腔的瞬间。
我摸到他尾指新增的刀伤。
昨夜他闯进我住处时。
我曾用拆信刀抵着他喉咙问苏婉的婚期。
11拍卖槌突然连敲三下。
幕布轰然坠落。
玻璃展柜里的北魏佛像正在融化。
金漆之下露出青铜胎体。
铭文竟是我父亲的笔迹：“丙子年陆氏借调。”
我猛然想起。
丙子年正是陆沉西出生那年。
“昭昭，闭眼。”
陆沉西的唇擦过我耳后胎记。
十八岁初夜，他也是这样哄我。
他军装内袋滑出半张孕检单。
日期是我们决裂的前夜。
而背面竟印着苏氏集团的放射性物质警告。
镁光灯突然大亮。
记者镜头对准我们交握的手。
他无名指婚戒内侧闪过红光。
我这才看清镶着的根本不是钻石。
而是枚微型摄像头。
拍卖行穹顶开始坍塌时。
他抱着我滚进密室。
咬开我衣襟含住那道剖腹产疤痕：“当年给你做手术的……是我母亲的主治医师。”
12急救室无影灯将陆沉西的血液照成琥珀色。
我望着输血袋上RH阴性血型标识。
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血玉璜。
内侧刻着的正是这个稀有血型编码。
“沈小姐，请按住棉签。”
护士递来的托盘里躺着枚青铜碎片。
边缘附着新鲜心肌组织。
这是从陆沉西胸腔取出的异物。
X光片显示它嵌在主动脉瓣膜上。
形状与母亲那支断裂的缠臂金完全吻合。
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
我掀开陆沉西的病号服。
纱布下蜿蜒的疤痕里。
依稀可见青铜锈色的纹路。
这是西周贵族用来封印疫病的咒文。
指尖触到他心口的刹那。
十八岁初夜他握着我脚踝说“以心血养玉”的画面突然刺入脑海。
13“很惊讶吗？”顾明舟的白大褂带着福尔马林气息。
他举起培养皿中的胚胎标本。
“苏婉***里的孩子，用的是你当年流产的基因样本。”
玻璃器皿倒映出他颈间玉坠。
纹饰与陆沉西心口的青铜片完全一致。
我攥着病历本后退。
纸页间掉出泛黄的照片。
1985年考古现场。
母亲小腹微隆站在青铜鼎前。
身侧青年学者腕间的胎记。
正与顾明舟解剖尸体时的刺青如出一辙。
“令堂没告诉你吧？”顾明舟的柳叶刀抵住我胎记。
“当年陆家用双生子调包记，真正的嫡长子……”枪栓滑动声打断他的话。
陆沉西撑着输液架立在门口。
止血绷带渗出星点血迹。
他扔来份尸检报告。
苏婉***内壁提取的放射性物质。
与翡翠铃铛的次声波频率完全相同。
“当年给你做人流的不是顾家。”
他掰开我颤抖的指尖。
放入枚带血的袖扣。
“是你亲自挑选的家庭医生。”
鎏金纹路在灯光下流转。
我认出这是苏婉订婚宴上别在领口的饰物。
内侧刻着1992.03.17，那是陆夫人咽气的准确时刻。
14ICU蓝光忽然转红。
我摸到陆沉西的后背大片濡湿。
他军装内袋滑出半张B超单。
影像日期是我们决裂后的第三个月。
胎儿轮廓旁标注着“基因污染”的警示红章。
“抱紧我……”他喘息着将孕检单塞进我旗袍盘扣。
“当年从火场抱你出来时，你也是这么发抖。”
血腥味勾出深埋的记忆。
五年前的浓烟中。
确实有人喊着我的名字破窗而入。
那声音却比陆沉西清亮许多。
警报器突然轰鸣。
顾明舟举着辐射检测仪逼近。
仪器对准我腕间翡翠铃铛时。
数值瞬间爆表。
“难怪陆夫人要把缠臂金植入儿子心脏。”
他镜片反着冷光。
“原来是为了镇住你身上的辐射源。”
15陆沉西突然撞碎消防玻璃。
抱着我滚进安全通道。
弹片擦过他颈侧时。
我摸到他后腰的陈旧枪伤。
形状与父亲太阳穴的弹孔完全一致。
螺旋阶梯的荧光标识照亮他惨白的笑：“昭昭，我的血是不是比十八岁那晚更烫了？”地下车库的冷风灌进骨髓。
他把我塞进防弹车后备箱。
军用无线电突然传出苏老爷子的声音：“处理掉沈昭，就像二十年前处理她母亲……”陆沉西对着通讯器连开三枪。
爆炸气浪中。
我听见他最后那句被血沫呛住的声音：“跑！去青铜冢……”16梅雨在哥窑冰裂纹上凝成珠帘。
我握着煅烧过的玛瑙刀填补磁罅。
釉水掺了骨粉在窑变中泛起血色。
恍若那日陆沉西为我挡枪时。
溅在白玉栏杆上的朱砂痣。
“沈小姐，陆宅送来的残器。”
学徒捧来的锦盒里躺着半截青瓷瓶颈。
断裂处沁着陈年药香。
指尖抚过莲花纹那瞬。
突然想起二十岁生辰。
陆沉西将我抵在药柜前。
用当归汁在我肩头写婚书的情景。
修复室铜铃骤响。
陆沉西携着硝烟味破门而入。
他军装下摆撕成碎片。
露出缠绕绷带的小腿。
那处旧伤是我十八岁为他取子弹时缝合的。
此刻新伤叠着旧疤。
像极了眼前这尊修补过七次的元代青花。
“苏家要那对鎏金舞马衔杯壶。”
他甩出张泛黄当票。
民国三十年的印章洇着血渍。
我盯着出票人签名浑身发冷。
那笔迹与我父亲日记里记载的灭门仇人完全一致。
玛瑙刀在釉面划出尖啸。
我故意将松烟墨泼在他心口。
“陆先生不妨先解释，令尊书房暗格里的婚书……”话音未落。
他忽然擒住我手腕舔舐墨痕。
龙涎香混着铁锈味钻入齿关：“你当真要看新娘名字？”17窗外惊雷劈亮他颈间红绳。
坠着的半枚虎符与我妆奁底层那半块严丝合扣。
五年前私奔那夜。
我们曾将它合二为一地按在姻缘石上。
刻痕至今仍在我后腰发烫。
青瓷瓶突然共振嗡鸣。
陆沉西脸色骤变。
他撕开我旗袍高领。
翡翠铃铛正泛着诡谲幽光。
“他们给你戴了多久？”指腹摩挲过锁骨下的灼痕。
那是苏婉命人用刑讯灯照出的烙印。
地砖突然塌陷。
我们坠入酒窖的瞬间。
他转身垫在我身下。
陈年女儿红浸透绷带。
伤口绽开的血腥里混着桂花香。
正是他从前为我酿合卺酒用的配方。
18黑暗里。
他的心跳敲打着耳膜。
“那年你说要在地窖藏十八坛……”枪声打断未尽之语。
子弹穿透橡木桶擦过他耳际。
我接着流浆的酒液望见追杀者衣角的盘龙纹。
正是陆氏宗祠祭器上的图腾。
陆沉西忽然将虎符塞入我脐环凹槽。
“去琉璃厂找顾瘸子，就说……说阿西还欠他一局斗蛐蛐。”
追兵脚步声逼近时。
他咬开我盘扣。
在脐间朱砂痣上烙下带血的吻：“出城的暗道在……”话音戛然而止。
三棱刺穿透他右肩将我钉在酒架上。
他竟迎着利刃吻我颤抖的眼睫。
血滴在虎符上显出密文。
正是当年我父亲未能破译的青铜鼎铭。
19我在琉璃厂阁楼拆开缠满符咒的乌木匣时。
暴雨正冲刷着窗棂上的血手印。
顾瘸子递来的菱花镜里。
映出后背蜿蜒的鞭痕。
昨夜陆沉西为制造我假死的伤痕。
亲手用淬药银鞭抽出的印记。
“阿西的蛐蛐罐。”
老人颤巍巍捧出个澄泥罐，内壁刻满金文。
罐底残翅的“青头将军”竟与陆沉西书房那副《促织图》里的完全一致。
须尖染着的朱砂。
是我当年点在他眉心的胭脂。
暗门突然洞开。
穿长衫的男人捻着翡翠扳指走出阴影。
他摘下圆框眼镜的瞬间。
我险些捏碎菱花镜。
这张脸与陆沉西书房暗格照片里的少年如出一辙。
除了左眼下的泪痣生在相反位置。
20“沈姑娘可知这罐子养过多少任主人？”他指尖划过我颈间红痕。
那里还残留着陆沉西今晨撕咬的齿印。
“第一个殉罐的，是令堂。”
铜炉爆出火星。
他忽然扯开长衫。
心口处的青铜镜背扣与陆沉西的伤疤完全契合。
镜面映出我煞白的脸。
“当年陆家用双生咒续命，你以为阿西为何独活？”青头将军突然振翅。
澄泥罐裂开道细缝。
泛黄的《申报》碎片飘落。
1937年的头条新闻赫然在目：“沈氏少东家大婚遇袭，新郎替身身中二十七刀。”
配图新郎的背影。
肩胛骨位置浮着与陆沉西相同的胎记。
21阁楼地板轰然塌陷。
我被拽入地下甬道。
长明灯照见两侧壁龛里无数青铜面具。
每个都刻着沈氏女子的生辰。
最后那个面具的璎珞。
正是我及笄礼上遗失的累丝金凤。
“阿西为你逆天改命时，用的可是沈家嫡女的血。”
男人将匕首抵在我胎记上。
刀柄嵌着的正是母亲那支断簪的簪头。
“现在轮到你了，沈昭。”
暗河突然倒灌。
陆沉西破水而出时的模样宛如修罗。
他徒手掰断青铜锁链。
将我裹进浸血的军氅。
“闭眼。”
熟悉的命令声里。
我摸到他脊骨突出的钢钉。
22五年前我为他手术时。
这枚钉子本该在第三腰椎。
追兵火把照亮洞窟那刻。
他忽然将虎符按进我掌心。
血肉交融的剧痛中。
石壁应声开启。
露出满室发黄的X光片。
每张都是不同女子的骨骼造影。
耻骨位置均刻着“沈”字錾印。
“跑！”陆沉西反手关上青铜门的刹那。
我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
掌心虎符开始发烫。
浮现的血色篆书竟是：“陆氏承罪，沈氏赎孽。”
23我在修复唐代双耳瓶时。
窑变釉里突然渗出朱砂泪。
这是用骨灰炼制的特殊釉料。
每当陆沉西靠近。
裂纹便会泛出他惯用的龙涎香。
“沈小姐，陆先生送来的急件。”
学徒捧着青铜匜的手在抖。
器皿盛着的不是酒。
而是混着金粉的血。
与我腕间那道被他咬出的伤痕颜色相同。
帛书在血水中舒展。
露出半阙《长恨歌》。
字迹洇染处显出母亲的小篆批注：丙子年惊蛰，换嗣。
库房烛火倏地摇曳。
陆沉西带着血腥气将我困在博古架前。
他军装纽扣扯落三颗。
露出心口新纹的睚眦图腾。
与我后腰那处旧疤形状完全契合。
指尖划过双耳瓶裂璺：“当年你打碎它时，说过要陪我下地狱。”
“陆先生的地狱……”我蘸着血金粉填补缺口。
“不是早就装满沈氏亡魂了吗？”24釉料突然沸腾。
显影出他书房暗室里的牌位。
我父母的灵位竟与陆夫人并列。
香灰缸里积着未燃尽的合婚庚帖。
他突然撕开衬衫。
心口皮肤下埋着的鎏金舞马纹银壶盖正在发烫。
这是我们初见那年。
他在黑市为我挡刀时丢失的信物。
“苏婉死前说过什么？”他掐着我后颈逼问。
力道与十八岁教我骑马时如出一辙。
地砖传来震动。
我故意将热蜡滴在他纹身处。
“她说你书房那副《璇玑图 》……”话音未落。
整面墙的青铜器突然共振。
父亲留在鼎内的声纹密码被激活。
陆沉西瞳孔收缩。
这是只有沈氏血脉能触发的机关。
密室在轰鸣中显现。
满墙发黄的刑讯照片飘落。
251943年的黑白影像里。
祖父正将烙铁按在陆老爷子肩头。
烙纹正是如今陆沉西心口的睚眦。
而审讯记录上的指纹。
与顾明舟解剖尸体时戴的戒指纹路完全一致。
“看够了吗？”陆沉西用绷带缠住我渗血的手腕。
手法与当年为我包扎骑马擦伤时别无二致。
他忽然咬破舌尖将血抹在我锁骨胎记上：“沈家的血，陆家的血，你猜哪个先应验？”警报器骤然嘶鸣。
他把我推进密道时。
我瞥见他后颈浮现的刺青。
正是苏婉尸检报告上的放射性符号。
十年前他教我认这些符号时。
曾说这是陆氏宗族的守宫砂。
26防空洞的应急灯将青瓷枕照成森白色。
我摸着枕面婴戏图。
突然记起这是陆沉西二十岁的生辰礼。
那夜他把我困在库房。
用朱砂在枕底写：“愿为瓷骨囚昭昭。”
“找到你了。”
顾明舟的白大褂下摆滴着黏液。
手术刀挑开我旗袍立领。
他颈间玉坠突然裂开。
掉出半枚带锈的同心锁。
与我父亲陪葬品中的另一半严丝合扣。
“令尊没告诉你把？”他刀尖划过青瓷枕裂璺。
“陆家当年换走的不仅是孩子……”枕芯突然泄出黑砂。
裹着张泛黄的婚书。
新娘名字赫然是我母亲的闺名。
27通风口突然灌入雪松香。
陆沉西的军靴碾碎满地瓷片。
他太阳穴贴着电极片。
这是当年我为他治疗战伤时的旧物。
“昭昭，闭眼。”
他嘶哑的嗓音裹着血腥味。
却比往常清亮。
像极了密道里那声救我于火海的呼唤。
子弹穿透顾明舟肩胛骨时。
他狂笑着举起造影仪。
X光片显示陆沉西脊椎嵌着七枚青铜钉。
排列形状正是北斗七星。
与沈氏祖坟被盗的镇魂钉完全一致。
“你以为他为何能靠近放射性器物？”顾明舟咳着血沫。
“每根钉子都沾着沈氏……”陆沉西突然撞碎应急灯。
在黑暗中将我压进墙角。
他的吻混着铁锈味落在我眼皮。
“当年换嗣宴上，你母亲喂我喝过你的满月酒。”
军装内袋滑出银质长命锁。
内侧刻着的生辰分明写着我的出生日期。
警报声由远及近。
他掰开我掌心塞入磁卡：“去琉璃塔顶楼，那里有……”子弹贯穿肺叶的闷响打断话语。
他竟用身体为盾护住我怀里的青瓷枕。
血滴在婴戏图童子的笑靥上。
恍惚回到他教我烧制此枕那夜。
窑火在我们纠缠的身影上跃动。
28敦煌残卷在氦气灯下舒展经脉时。
我嗅到了陆沉西的血气。
这幅《降魔变》帛画的裂隙中。
渗出他惯用的止血散味道。
混着龙脑与三七的苦涩。
像极了他将我按在藏经洞壁画前忏悔那夜的熏香。
“沈小姐，X射线显示底层有夹绢。”
学徒递来的镊子沾着朱砂。
挑起经变画天女裙裾的瞬间。
我突然看清云纹里藏着的摩斯密码。
那是陆沉西教我的第一课。
在我们私奔未遂的雨夜。
修复室铜铃骤响。
我故意将松烟墨泼在画中修罗脸上。
墨迹晕染出陆氏宗祠的飞檐。
檐角镇宅的青铜睚眦双目赤红。
与陆沉西心口刺青如出一辙。
“你果然在这里。
陆沉西的军氅裹着硝烟。
他指尖的枪茧摩挲过帛画裂口。
“当年斯坦因劫走的残卷，竟是被你父亲……”话音戛然而止。
画中夜叉突然显出血色掌纹。
与他在佛窟救我时留在岩壁的掌印完全重合。
地砖传来震动。
我掀开夹层绢布。
泛黄的婚书赫然在目。
女方生辰刻着我的八字。
而新郎签名竟是陆老爷子。
电光石火间。
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至死攥着那支断簪。
簪头并蒂莲里藏着微型胶片。
记录着陆沉西出生时的换嗣仪式。
29“别看！”陆沉西夺婚书的动作撕裂帛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