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蜷缩在旧教学楼的消防楼梯转角,正漫不经心地摸着栏杆上的锈迹。
当手机再次震动时,她叹了口气,把额头贴上冰冷铁栏,任雨水顺着脊梁钻进校服领口,激起一阵战栗。
她看着手机上母亲发来婚纱店定位在屏幕上闪烁,那烫金字体被雨雾晕染的似溃烂的疮口。
林夏用食指划走通知,拇指不自觉掐进掌心。
这时,走廊的尽头忽然传来琴弦崩断声,那尖锐颤音刺得她耳膜发疼。
寻声推门,储藏室的霉味混着松香扑面而来。
她眯起眼,视线穿过灰尘漂浮的光束。
一个暗红琴箱斜靠在倒塌的课桌堆里,箱盖覆满蛛网,边缘的铜搭扣爬满绿锈,看着与博物馆里沉睡的文物无异。
指尖触到琴颈刻痕时,一股奇异的震颤顺着骨头爬上来。
刻痕里是个"K"字母,凹槽积着陈年松香。
林夏轻轻吹气,尘埃在阳光下飘起,像是打翻了一盒旧回忆。
吉他的琴箱上被锈蚀的E弦突然断了。
金属振动声一瞬间唤醒了林夏被尘封的七岁时的记忆——父亲张开双臂,纵身跃下的身影,周围人的惊呼与当下的弦音合奏发出了刺耳哀鸣。
突然楼顶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林夏猛地一抖,第二根弦割破了她的虎口。
鼓点沿着通风管震颤而来,林夏抱紧琴箱穿过空荡走廊。
教学楼的回字形结构把声波层层聚拢,每一记重击都像敲在太阳穴上。
她踩着高矮不一的台阶上行,雨水把帆布包肩带洇成深色。
在路过的三楼拐角时,林夏瞅见无盖玻璃展柜里的历届器乐社合影照,己经被雨水浸湿。
在展柜的偏僻角落,一张千禧年的老照片上,五个少年抱着乐器站在樱花树下,最右那个身影被水痕糊得看不清脸。
林夏不由自主被吸引过来,抚过玻璃,在"迷途之子"烫金社名旁留下指印。
她停留许久,首至爆裂的鼓点再次射入她的耳膜。
林夏寻声走向顶楼天台。
……顶楼铁门被风吹得乱响,鼓槌敲打金属的声音穿透雨幕。
一抹橙红色从视野闪过,林夏终于看清了发出“噪音”的主人——一个橙发女生对着夕阳狂敲着军鼓,鼓架旁堆着未拆封的音乐节物资箱。
女生耳廓上整整十二个银色耳钉排成队,手中鼓槌转出黑色残影,帆布鞋尖敲打着节拍器。
“谁准你带玩具上来的?”女生头也不回,“给你十秒,带着走音垃圾消失。”
林夏有些无语,转身时,帆布包却突然被鼓槌勾住。
包中的学生证掉落时,女生用鞋尖碾住一角:“这不是高二七班的钢琴傀儡嘛,天天弹钢琴,什么时候改行玩吉他了?”
她倚着鼓架,军鼓皮上用荧光笔潦草写着个"噪"字,敲击时宛若星火横飞。
琴箱突然发出诡异共鸣,断弦在军鼓边缘,镲片上刮出颤音。
女生的睫毛微微上挑:“林、夏。”
她刻意拖长音调念着学生证上名字。
“七班那堆乖乖女里,怎么会有人逃课来天台?”鼓棒在琴箱上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林夏一把扯回证件塞进夹层:“总比有些人强。”
她故意拨响走音B弦,“躲天台敲丧钟的鼓手——二年二班,叶真。”
叶真愣了下,沾着雨水的指尖划过军鼓边缘模糊的班级标记。
“还有,在物资箱签收单上,你字丑得没人能仿。”
林夏补刀道。
叶真耳钉闪着寒光,鼓槌突然抵住林夏喉咙:“你这样的偷窥狂就该被……”话没说完,校牌就从叶真敞开的领口处滑出来。
金属牌在雨中泛着冷光:”二年二班 叶真 器乐社NO.17“林夏不由得嘲讽道:“看来你的鼓声比学号位次嚣张一百倍。”
“呵呵,拜托,我早就退出社团了。”
雨顺着叶真发梢滴在军鼓皮上,化开一个个小圈。
林夏用脚勾住踩镲弹簧:“这不是重点。
有没有水平最好的检验方式,是看能不能够接住任何即兴。”
她故意拨响剩下的G弦,震动顺着铜镲蔓延到对方腕骨。
叶真嗤笑一声,鼓槌却应声轻点踩镲。
“太低了!
升F调,错半个音就剪了你剩下的弦。”
两人的影子在雨中纠缠成双头蛇。
林夏指甲刮擦琴箱侧板时,叶真带着栀子花香突然凑近——鼓棒敲击琴颈刻痕,十二个银耳钉随着动作轻颤:“琴箱共鸣腔太浅,难怪高音跟被掐脖子的猫似的。”
“至少比某些人双跳滚奏诚实。”
林夏反手拨响A弦,震颤声惊飞了栖息的乌鸦。
叶真瞳孔骤然收缩,鼓槌插入林夏指间:“手腕下沉十五度,除非你想提前得腱鞘炎。”
暴雨在军鼓皮面炸开猩红水花。
在林夏第三次滑音时,叶真怒不可遏,一把扯住她的校服衬衫,林夏隐约看到叶真锁骨处挂着的银链,以及随呼吸起伏,燃烧的五线谱般的刺青。
“好好感受音乐该有的温度!”
叶真举起双臂,抡圆鼓槌砸向吊镲,飞溅的雨珠在林夏睫毛上结成露珠。
此时,积水己经漫过帆布鞋,伴随着琴箱迸出的尖锐啸叫,数根断弦腾空而起,在雨中与鼓点织成血色五线谱。
叶真狂笑着,鼓点像野火般燎原,烧穿了潮湿的暮色。
“记得抓住这个节奏!”她猛地拽过林夏的手掌拍向军鼓。
林夏虎口的伤口再次崩裂,血珠在鼓皮上晕染开来,又被雨水冲刷成宛如泪痕般的淡粉色。
当一切归于寂静后,叶真用鼓棒缠柄的同款碎花布包扎林夏虎口,花布上褪色向日葵图案蹭上新鲜血迹。
“实在要我比喻的话,你的音准简首烂得像发酵番茄酱,”她甩开多余的布条,却把鼓谱垫在琴箱下,“如果还来的话,记得明天带整套达达里奥弦。”
林夏没有理会叶真的讥讽,低头整理断弦,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真在谱面背面画了歪歪扭扭的笑脸,精确到毫秒的节奏值旁潦草写着“降B调更适合你”。
当乌云裂开第一道缝隙,叶真把鼓棒丢进林夏怀里。
金属贴片刮过腕间旧疤,残留体温让林夏的指尖发麻,叶真背起军鼓走向消防梯。
林夏抬头时,天台只剩雨水冲刷过的损坏镲片,边缘粘着几根橙红发丝,像是燃尽后仍未熄灭的火星。
雨暂歇时,林夏发现叶真坐在生锈消防梯上涂鸦。
她用鼓棒蘸着雨水在墙上画五线谱,十二耳钉映着云缝透出的光。
“知道为啥军鼓要装响弦吗?”叶真突然自顾自地开口,指甲抠着台阶锈斑,“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听见你演奏时的心跳。”
林夏注意到她手腕内侧裹着的医用绷带。
叶真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把扯开绷带,用不知道哪来的口红在愈合的伤口旁画了个高音谱号:“这样能显得比较艺术。”
林夏禁不住,还是被她的冷幽默给逗笑了。
……当乌鸦再次撞上玻璃时,叶真扔来半融化的巧克力:“赶紧去喂饱你的走音怪兽。”
林夏顺手接过,她俩分享着黏腻甜食,看雨水滴落在琴箱上,随即汇成小瀑布,谁也没提起逃课来到这里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