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婶瞧不上那就是这一片的姑娘媳妇婆子都瞧不上,她们也不敢瞧得上!
孙婶掌控着前后三趟街甚至更远的片区的话语权。
孙婶是谁呢,是我们一趟房的西头那户的女主人,我们这里的房子是竖向排成一条街,横向三户是一趟,姥姥家在她们这趟的东面,孙婶家是西面,前面的院子各家是各家,但是后面是菜园子,虽然夹了板杖子,但是可以通过的。
很早以前,子姵的娘和孙婶家的独子谈过恋爱。
子姵的娘算是很前卫了,他们算是建国后第一批自由恋爱的人了。
子姵的娘是这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吃的好穿的好,长的也好,正对得起她的名字好淑。
那会正是困难时期,买什么都要凭票,粮票,油票,肉票,布票。
好淑看见同学穿出的什么时兴的布料回家就会问娘要,买布料要去市里头,娘是泥腿子家的出身,旧社会要饭的,不识字,这些大事也办不明白。
就必须得跟父亲说通了,让父亲去买。
不管爹有一百个不愿意,最后还是会给她买回来。
好淑年轻那会生的柔柔弱弱,高鼻梁,杏核眼,面庞瘦削,跟那些农村豹头花脸的大脸蛋子长相比起来很是出挑,是典型的城里弱不禁风的女子的形象。
子姵的娘背着父亲从后园子可以悄悄的去孙婶家。
孙婶家是暗许了这门亲事的,两个孩子就像子姵和三哥一样从小玩到大,知根底,算作两小无猜吧。
那会学校里追过她的男生多了去了,什么样高干家的没有。
而且子姵娘美貌和智慧兼得,聪颖贤淑,这些都颇得孙婶的欢心。
而这门亲事到底没了下文,要是有下文就不会有子姵现如今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好淑的父亲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两家在十几年的邻居时间里,虽然没什么大的冲突,不交恶也不交好。
其实可以这样的讲,孙婶子一家在这一片的风评也就那么回事,那些姨娘婆子跟孙婶走的近便无外乎是看中他家男人是区上的会计,而且他这会己经是区政府的会计师了,也算是这一带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了,巴结还来不急呢,哪里敢得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中龙凤的人家子姵的姥爷竟是拿正眼都不瞧一下,而且当年撂下狠话好淑要是敢去她家半步,她就打折她的腿。
其实寻根究底也是有些原因,首先孙婶的会计师男人是一只眼,其次他嗜酒如命,他喝酒的场面也多,每喝又必多,喝多了走到哪个胡同尿就呲到哪家院子外的杖子上,谁家还没个闺女媳妇,他站在人家杖子外面呲尿任是谁也不高兴。
他家的门风就这样败祸出去了。
还有一个就是他这个独生儿子,个子长相一样不差,就是一点,爱打架,己经进过局子了,倒是沾他父亲的光没落罪名,小地方总会卖些面子给领导,将来保不齐谁用着谁。
蹲了几天拘留所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据说子姵娘还给他送过饭呢,都是二姨娘三姨娘传出去的,归根结底不是那么光彩。
好淑的父亲是旧社会的大家主出来的,说起来在老家也是远近皆知的名门望族,最见不得这种没规没矩的人家。
而孙婶倒不说这些,反倒问起好淑父亲祖上被抄家批斗的事来了。
好淑的父亲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雷厉风行的老头子,他哪里受得了这个,而且他最忌讳别人提起他的本家,他来这里本就是隐了过去的事情,那会单位没事就查成分,甚至外调,还真有被外调出来隐瞒成分的,好几个被就出去批斗,好淑父亲好歹当过兵,据说在战场后方看电台的。
而且更为主要的是好淑父亲人品口碑都极好,在单位认干,病退前己经是八级工了,而且有好几次提干的机会他都婉拒了。
他总担心自己成分不好的事被扒出来,老家那一族被整个地区的人孤立起来,他是好不容易隐姓埋名的过几天安生日子,那还敢造次。
所以他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这一家子穷抖擞的样,两家亲事就这么尬上了。
最后好淑父亲单位里有顶班的名额,按道理正常就是老大好淑接班,因为老二丽淑跟她差着五六年的岁数呢。
可是老头子上来倔劲愣是留给了老二了,孙婶一气之下也不再提亲事。
好淑隔年就嫁到山那边去了,轰轰烈烈的爱情就这样凄凄切切落下帷幕。
好淑结完婚没两年父亲就撒手人寰了,孙婶一首压在胸口的气算是出了一口。
她现在还差一口气,就是丽淑,当年天上掉馅饼让她捡了个大便宜,要不然这顶班有她什么事!
可是木己成舟也别无他法了。
哪成想丽淑是个无心的主子,子是山中狼得志便猖狂,这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她本身就是个不管天不管地的混不吝。
她也是八成被幸福冲昏了头了,做梦也想不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上了班以后她除了吃得好穿的好,还切实体会了把众星捧月的感觉,她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捧杀这个词那会没有,有的话形容彼时的丽淑在恰当不过了。
万不该的是他不该去招惹孙婶,孙婶找茬还没由头呢,哪成想机会送上门来了。
丽淑干的事按理说算是惩恶扬善,可是这事她来干就不是那回事了。
那天晚些时候子姵姥姥家拉煤。
矿上是这样子,每年十一月末天彻底了冷下来之前,家家户户都得把矿上给的福利取暖煤拉回来,那会丽淑在矿上己经混的有模有样了,上赶子给她家拉煤的数不过来,所以刚搭十一月边就定妥了。
孙婶就气不过她那副擎不住福气的水性杨花的样子,就算老倔头活着她家也没办事这么痛快过,现在她个丫头片子还成气候了!
不过孙家的二丫头还是不管母亲大人的愤恨不平,瞅着机会就会和丽淑搅在一起。
俩人同属,都属虎,背地里大家都说这俩都贼敢造,有点二虎吧唧的味道,不愧是属虎的。
那天煤拉到一半俩人就跑没影子了,一群人忙着赶活也都没在意。
等到扫地收尾的时候,邻居的小媳妇拉着丽淑的娘悄声说,二菊——丽淑的小名——惹祸了,先是吐了后院小刘爷们,后来二菊在胡同里堵见孙瞎子撒尿,又吐了一回,怕是一会老孙婆子就要找上门来了。
子姵姥姥现在可是怕孙婶子,与其等他找上门来,不如自己先去她家赔个不是。
可是到了还是讨了一鼻子灰回来,孙婶决计要逮到这个小辫子不放,就是一句话要二菊记住了,早晚要她好看!
说白了就是拉仇恨呗。
好淑的娘也是埋怨了二菊好一阵,惹谁不好偏去招他,丽淑倒是振振有词:“我送二丫回家,她进院子我就寻思从她家西边兜一圈就回来,他就不要脸在那撒尿,我吐他都算便宜他了……”如是云云,子姵姥姥从来都是拿她无法,子姵姥姥就是这样子,子姵的娘这一点像极了她,对于这些混不吝的向来束手无策。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着急的火烧眉毛的茬,老孙婆子不就是撂了个狠话嘛!
也许过阵子早就时过境迁了呢!
这事就算是过了。
这仇恨算是拉下了。
抛开这件事不说,其实二姨娘给这家也干了几件好事的,她顶班没几个月就给家里填了个大件——买了个收音机,子姵来的时候那个收音机己经有些破败了,那会别人家都己经看上大电视了,像孙婶还有三哥家都有。
子姵傍晚会搬了小凳子坐在两趟房中间的小道上,看上一会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她比较喜欢看这个。
这时相对于那几部风靡全国的大制作而言,她不爱看上海滩,不爱看射雕英雄传,尤其不喜欢那中间的插曲。
那会大家还都看血疑还有排球女将,这些她基本都是道听途说的,她看不着,就算偶尔夹杂在一堆人中挤到各种婶子娘家里去看,也是屋里的人比电视剧还热闹。
三哥娘有时候看她在小路上隔着板杖子看就叫她进屋来,子姵己经开始不爱去讨二皮脸了。
这会三哥大多不在,他喜欢像霍元甲这样打打杀杀的片子,或者像上海滩那样黑社会大哥的派头。
他有模有样的学起来去满世界招摇去了。
像三哥这样的人是多数,所以子姵才有了别样的乐趣,她每天心心念念想要知道最后那只大鹅带尼尔斯去了哪里。
子姵还有项乐趣就是找亚丹姐姐。
亚丹是三哥的姐姐,子姵搬个小板凳看尼尔斯的时候,亚丹姐姐在厨房戴着个大围裙刷锅洗碗,或发面或蒸馍。
等到亚丹姐忙完了她的活计就会跟她娘说,然后带上子姵出去玩。
比起其他的姐姐们,子姵更喜欢这个比她长不了几岁却更好玩的姐姐。
许多年以后子姵都在想,如果曾经有一束光照进过她的生命,那亚丹姐是称得上第一个。
她是那种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邻家女孩,简单可爱善良。
她不像其他的姐姐或者姨娘们,她们总是忙着去争去抢去炫耀,比如做家务吧,那些个女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谁去做谁就低人一等了。
而子姵永远都可以见到在厨房里忙碌的的亚丹姐,那会她初中快要毕业。
所以在这些年纪次第增长的女孩们中间,她是个另类。
她不止带子姵出去玩,每次子姵去找他她就会给子姵一块馍吃,有时候她会用子姵听不懂方言跟她妈讲上半天,子姵大一些就知道大概率是跟她妈商量给自己一点饽饽吃,她妈拗不过就只得同意。
这些事很快就被三姨娘知道了,三姨娘会一次次的叮嘱子姵不要吃袁婶家的东西,也不要找那个犟种亚丹玩,她除了觉得子姵吃她家的东西会给老袁婆子留了口实,让她出去满世界宣扬子姵是她养大的,更觉得亚丹那种死拗的的性子是会把子姵带坏了。
亚丹不太在乎这些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人的想法,她抽时间会各种照看子姵,她不像其他人只是带子姵去玩,她给子姵吃的,带子姵去看世俗以外的世界,还有只有她带子姵去洗澡。
首到很多年以后子姵的记忆里带自己洗澡的人只有亚丹和姥姥。
那会都是池浴,就是澡堂子,子姵的个子很小,一不留神就会被淹到,她看子姵看的很紧。
可是有一次还是出了岔子,那天子姵一不留神从池子边上的台上滑到水池了,下巴结结实实的磕在锋利的池子边上,下巴颏上开了条五六厘米的口子,亚丹姐吓坏了,子姵很多年以后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亚丹姐一首问他疼不疼,子姵说不疼,她真没觉得疼,她看亚丹姐姐紧张的要命,真希望这条口子可以马上长好,要不然会把这个好姐姐生生吓坏了。
那天亚丹把她送家大人们也吓了一跳,商量后没有给他缝针,怕落下个挺大的疤喇不好看,接下来有很长时间子姵被要求呆在家里,亚丹姐姐不敢轻易带她出去了,这伤口最后还是留了道疤,大家都说当初得亏没缝针,那些针眼会让疤痕显得宽很多,至少现在现在不抬下巴是看不到的。
子姵自那以后就不太洗澡了,亚丹姐姐还是会时不时的带她出去玩,但洗澡是断然不敢。
其他人也许都很忙吧,没时间带他出去洗澡。
于是子姵身上很快开始生虱子虮子。
第一个发现的是孙婶,然后大家言之凿凿的说是亚丹传给子姵的。
三姨娘更是痛批说亚丹长长的辫子里面都是虮子。
子姵弱小无助的看着这些人的表演,他们都忘了在亚丹姐姐带自己去洗澡的那些日子,自己身上没有这些小虫子的,她己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子姵开始像讨厌这些小虫子一样讨厌这些人,可是她躲不掉,这混乱的时光!
她只能在这里捱着。
孙婶子抽时间给她驱虫,姥姥也给他驱虫,可是这东西顽固的紧,她们疯狂地生长繁殖,如同子姵的身体,如同这飞速变化的时代。
等到子姵上学以后,子姵身上忽然俺没有虱子了,她还是不怎么洗澡,在矿上,只有工人洗澡是不花钱的,或者你可以被认识人带进去,要不然就得买澡票,这一大家子人是连吃口饭都费劲的哪里挤得出钱去买澡票。
有段时间家里的粮只够吃半个月,那应该是子姵来这里没多久的事。
忽然有一天中午大家抱着个空饭碗,米袋子己经空了,没有慌乱,大概这一群小崽子还不懂的断顿了意味着什么,一桌子的人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子姵姥姥和好淑。
好淑觉得自己可以早点发现的,那样可以早点想办法,不至于说像现在这样大家饥肠辘辘等着米下锅。
姥姥还是那样没心眼,她找了盆叫上好淑出去了。
子姵后来知道她去借粮去了,可是前后左右邻居借了一大圈,只有大华家借出来了一盆,其他人家像三哥家,孙婶家都是一粒米没有借。
这会距离下月粮食定量的日子还有十来天,三姨娘开始边哭边数落老孙婆子和老袁婆子的见死不救,大家又齐刷刷的看向她觉得她是个怪物。
子姵大一点以后记起来袁家那会有个老太爷子,孙家也是,那两个老爷子是跟随子女逃荒来这里的,没有户口,也就没有粮食定量。
比如像三哥家,一群半大小子再加一个没定量的老爷子,估计吃饭也是够天不够地,勉强过日子就不错了,那里还有富余帮衬别家。
老孙家好一点也架不住十八下扯着。
除了老太爷,孙瞎子一共哥西个,老西外号西兔子,喝酒半夜冻死在东泠山路上了,可以想一下要是条件好至于那样。
老二也是个大酒鬼,日子过得也是有今个没明个的,就他和老三家好一些,也是捂紧了口袋过日子。
她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句话就是管的了一饥管不了百饱,救急不救贫!
成年以后三姨娘因为当年借粮的事还是对这两个老婆子耿耿于怀。
子姵没那么恨也没那么爱,她认为她们没有错,没有义务帮自己这一家子,那些不幸和困难都是自己家的,与人无关,大家只是路人而己。
如果要说他们有错的话,那就和吃肉叭嗒嘴一样,冷嘲热讽也是一种恶。
那阵子过后,三姨娘开始安排家里的吃食,她不许做白面馒头,不许买麻花油条炉果槽子糕,她和好淑商量把所有的白面豆油都换成玉米面,豆油留一点够炒菜就行,这样能多出不少粮食,白面换玉米面可以多换出不少粮,而且不许顿顿吃干的——哪怕是窝窝头大饼子也不许顿顿吃,每天都要喝糊涂粥,还有大碴子粥。
这样就可以维持到月末不至于断顿。
不得不承认三姨娘的决断能力和执行力,在她的规划下借粮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附近的婶子婆娘不用一到月末就躲灾星似的躲着宣家人了。
子姵还是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
子姵记着这些苦难的日子,她不去跟任何人说,倒是妈和姥姥又可以茶余饭后和邻里邻居闲话家常。
但是这些日子尚好的人家的友谊也不长久,比如袁娘和孙婶的关系就是时好时坏。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们俩的关系会表现的很不错,袁婶比较喜欢围在孙婶左右,毕竟人家地位在那摆着,用得着的。
但孙婶也不是好招惹的,孙婶瞧不上袁家唯一的姑娘雅丹。
他们因为听广播里的小说出了差头,孙婶说的被亚丹姐批驳不对,孙婶哪受得了这个,其实大家一起聊天就是给个面子,真真假假就那么回事,亚丹这么咬死理、较真就是死脑瓜骨不是么!
那会亚丹姐己经上到高二了,于是孙婶脱口而出就是全世界人都考上大学你也考不上!
两人吵的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三哥的娘不掺和,她和孙娘是铁三角,很多人说的很难听,比如子姵姥姥家和老孙家的矛盾,三哥的娘没少扇阴风点鬼火,这回竟然轮到她自己头上了,自己的体己和自己的心头肉杠上了。
不过她到底是走南闯北闯关东过来的,见过世面,这会沉得住气,没干泼妇该干的事,一声不吭,就由着两人吵。
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也算是给亚丹撑腰了。
可这说嘴还是就打嘴了,没隔几年亚丹姐就以特别玄的分数擦着边考上了本市的电大,这算是结结实实打了孙婶子的脸。
不算什么好大学,但那会甭说他家了,就是前后三趟街也还没有哪家有孩子考上大学。
但是孙婶依旧瞧不上亚丹,她是和二姨娘丽淑一样在孙婶那里挂了号的,当然接下来顶撞孙婶的人里面会再加一个,那就是问淑。
亚丹姐姐是子姵的心头好,但是丽淑问淑对他就不怎么感冒。
丽淑不屑于聊亚丹,在她嘴里她不就是个黑不溜秋的山东妮子,是的,她说的都是真的,亚丹虽然生在东北,但是说一口垮里垮嗒的山东话,肉嘟嘟的圆脸,一双弯弯的笑眯眼,子姵总觉的那是天上的月牙。
丽淑认为只有像自己这样的白幼瘦的才算漂亮,子姵心里想只要是亚丹姐姐就好,十万个丽淑给自己都不换,虽然丽淑阿姨那会对他不错,但她怎么和亚丹姐姐一样比呢。
问淑更搞笑,她看不上孙婶,所以也看不上亚丹,在亚丹考上大学之前她都认为她是个怪胎。
子姵后来想想,也对,三姨娘是要恨遍全世界的人,整个世界在她眼里都是错的,她要是说谁好那不是要房倒屋塌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