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魏洲手一抖,铅笔在枫叶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他猛地合上本子,转头看见宁时晓站在天台入口处,手里捧着一个便当盒。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王老师说你可能在天台,"她走近几步,"你忘了交数学作业。
"许魏洲这才想起早上那叠被他随手塞进抽屉的作业纸。
他伸手去接,却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铅笔灰,只好在裤子上擦了擦。
宁时晓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不用着急,我帮你跟老师说了,下午补交就行。
"她看了看许魏洲身边空荡荡的地面,"你就坐在这里吃午饭?
"许魏洲点点头,下意识把素描本往身后藏了藏。
"我能加入吗?
"宁时晓己经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打开自己的便当盒,"我今天带多了,你要不要尝尝我妈妈做的玉子烧?
"许魏洲愣住了。
自从初中那次被同学发现他只能买学校最便宜的套餐后,他就再没和别人一起吃过饭。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僵硬地点点头。
宁时晓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她小心地把一块金黄色的玉子烧夹到许魏洲的便当盒盖上,然后开始讲起昨天英语课上发生的趣事。
许魏洲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但宁时晓好像总能从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懂他的想法。
"你在画什么?
"话题突然转向了许魏洲手中的素描本。
许魏洲的手指收紧了一些:"没什么,就是...随便画画。
""我能看看吗?
"宁时晓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保证不笑话你。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卷起宁时晓耳边的一缕碎发。
许魏洲犹豫了很久,终于慢慢翻开素描本,停在枫树那一页。
宁时晓倒吸一口气:"这是校门口那棵枫树?
太像了!
你连叶子的纹路都画出来了!
"她的手指悬在纸面上方,小心地不去触碰,"你学画画多久了?
""没学过,"许魏洲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就是自己随便画。
""这哪是随便画!
"宁时晓激动地说,"你应该去参加下个月的艺术节比赛!
美术社社长去年得奖的作品还没你一半好呢!
"许魏洲耳根发热,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画能被人这样称赞。
妈妈去世前总爱看他画画,但那时候他只会画些幼稚的太阳和小花。
现在的这些素描,从未给任何人看过。
"我不喜欢参加比赛。
"他低声说。
宁时晓咬着筷子思考了一会儿:"那如果...我陪你一起呢?
我也报名,不过我肯定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她做了个鬼脸,"我美术课成绩从来都是B-。
"许魏洲抬起头,对上她期待的眼神。
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突然想起素描本里那些未完成的侧脸,心跳漏了一拍。
"为什么?
"他问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突兀。
宁时晓歪着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许魏洲盯着自己的便当盒,"因为王老师让你帮助问题学生吗?
"宁时晓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许魏洲:"我跟你做同桌是因为抽签决定的。
我找你交作业是因为我是课代表。
但我现在在这里,"她指了指天台的地面,"是因为我想来。
"许魏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扒了一口饭。
玉子烧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妈妈做的味道。
"其实,"宁时晓突然说,"我有时候也会偷偷来天台。
"许魏洲惊讶地看向她。
"不过是在晚上,"宁时晓笑了笑,"晚自习中间休息的十分钟。
从这儿能看到整个城市的灯光,特别美。
"她顿了顿,"我爸妈不知道,他们以为我每分每秒都在学习。
"许魏洲第一次听宁时晓谈起自己的事。
在所有人眼中,她是那个永远完美、永远得第一的班长,是老师们交口称赞的模范生。
"你爸妈对你要求很高?
"他小心翼翼地问。
宁时晓用筷子戳了戳米饭:"我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医生。
他们...对我有很详细的人生规划。
"她做了个引号的手势,"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工作,甚至...结婚对象。
"许魏洲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父亲自从妈妈去世后,就整日与酒瓶为伴,连他是否去上学都很少过问。
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却同样沉重。
"至少...他们爱你。
"他最终说道。
宁时晓沉默了一会儿:"是啊,他们爱我。
只是有时候,这种爱让人喘不过气。
"她突然转向许魏洲,"你呢?
你父母是什么样的?
"许魏洲的身体僵住了。
他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
天台上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
"我妈...在我十岁时去世了。
癌症。
"他盯着地面上一道裂缝,"我爸...现在基本上就是个酒鬼。
"宁时晓没有立刻说出那些常见的安慰话,也没有露出同情的表情。
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一定很辛苦吧。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许魏洲鼻子一酸。
他急忙低下头,假装被风迷了眼睛。
"看!
"宁时晓突然指着天空,"是飞机云!
"许魏洲抬头,看见一道白色的痕迹划过湛蓝的天空,像铅笔在蓝色画纸上轻轻划过。
宁时晓己经掏出手机拍照,她的侧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许魏洲的手指悄悄动了动,想要把这个画面记在心里,回去画下来。
下课铃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宁时晓匆忙收拾便当盒:"糟糕,下节是化学课!
老张最讨厌迟到的学生!
"许魏洲跟着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明天...还来天台吗?
"宁时晓回头看他,笑容比阳光还耀眼:"当然!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考虑一下艺术节的事。
"她眨眨眼,"就当是帮我个忙,我们班还差一个参赛名额呢。
"许魏洲看着她跑向楼梯间的背影,手里紧握着那本素描本。
风又吹过来,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
他翻开本子,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开始勾勒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仰望天空的背影。
他没想到的是,关于"班长为什么对问题学生这么好"的流言,己经在班级里悄悄蔓延。
"听说了吗?
宁时晓是为了期末的优秀班干部评选才接近许魏洲的。
""我听说她跟王老师打了赌,说一个学期内能让许魏洲的成绩提高五十名。
""她人那么好,怎么可能真心跟那种怪胎做朋友?
"这些窃窃私语在三天后传到了许魏洲耳中。
当时他正从厕所隔间出来,听见外面几个男生的谈话。
他们没注意到他,继续有说有笑地讨论着"班长大人"的"善心计划"。
许魏洲站在原地,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原来如此。
他早该想到的。
宁时晓那样的优等生,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他好?
天台上的谈心,分享的便当,那些看似真诚的笑容——都只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或赌约。
他回到教室时,宁时晓像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但许魏洲只是冷淡地点点头,然后戴上耳机,用沉默筑起一道墙。
接下来几天,他故意错开午餐时间,要么早早吃完躲到图书馆,要么干脆不吃。
上课时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避免任何眼神接触。
宁时晓递来的笔记和提醒,他都用最简短的"嗯""不用"回应。
周五放学后,许魏洲收拾书包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
他急需逃离这个教室,逃离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猜测。
但就在他即将踏出后门时,一个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许魏洲。
"宁时晓双手叉腰站在门口,脸颊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泛红,"你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许魏洲移开视线:"没有。
""别撒谎,"宁时晓的声音罕见地强硬起来,"我做错什么了吗?
"教室里还没走的同学开始投来好奇的目光。
许魏洲感到一阵烦躁,他压低声音:"让开。
""不让!
"宁时晓纹丝不动,"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许魏洲深吸一口气:"我听说你跟王老师打了赌,说能改造我。
还听说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优秀干部评选。
"他扯了扯嘴角,"恭喜你,任务完成得很顺利。
"宁时晓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愤怒:"谁跟你说的这种话?
""这不重要。
""当然重要!
"宁时晓的声音提高了,"因为那些都是屁话!
"她难得说了粗话,引得几个围观的同学瞪大眼睛。
许魏洲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宁时晓这样激动。
她总是那么从容、得体,像一本装帧精美的书,永远不会有皱褶。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宁时晓一字一句地说,眼睛亮得惊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我想和你做朋友,仅仅因为你是你,不是任何其他原因。
"许魏洲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想相信她,但多年的孤独让他习惯性质疑所有善意。
"为什么?
"他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宁时晓的眼神软了下来:"因为你看世界的方式很特别。
"她指了指许魏洲书包里露出的素描本一角,"因为你能注意到那棵枫树上每一片叶子的不同。
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因为在天台上,你是唯一一个问我你还好吗而不是你考了多少分的人。
"许魏洲这才想起来,上周在天台时,他确实问过这么一句。
当时宁时晓因为一次模拟考"只"拿了年级第三而被父母责备,虽然她假装不在意,但许魏洲还是注意到了她泛红的眼眶。
"所以,"宁时晓伸出手,"还做朋友吗?
"许魏洲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几秒,终于轻轻握了上去。
宁时晓的手温暖而干燥,让他想起小时候妈妈牵着他过马路时的感觉。
"那艺术节的事..."她得寸进尺地眨眨眼。
许魏洲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考虑考虑。
"宁时晓欢呼一声,引得更多同学看向他们。
许魏洲慌忙松开手,耳根发烫。
但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她并肩同行的脚步。
走出校门时,夕阳正好照在那棵枫树上,整棵树像燃烧起来一样绚烂。
许魏洲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快速勾勒了几笔。
"送给你。
"他把那页撕下来递给宁时晓。
宁时晓接过画纸,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吗?
你从来没送过人画吧?
"许魏洲摇摇头。
看着她小心翼翼把画放进课本夹层的样子,他突然觉得,也许相信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