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婉望着那具三尺长的玄铁匣,箱角錾刻的云雷纹让她想起三年前父亲深夜拆阅的边疆军报——同样的纹路,曾在火漆印下闪过半瞬,那时她躲在书房帷幔后,看见父亲对着密函上的锁纹暗扣,足足转了十八圈。
“这是我家老夫人特意从祖祠请出的‘定情匣’。”
顾府管事垂手而立,袖口绣着的并蒂莲在日光下泛着银线,“当年先太夫人与楚家先祖定亲时,匣中便装着这对‘同心佩’。”
铜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楚清婉听见机括轻响——三短一长的转动频率,竟与《孙子兵法》里“夜袭讯号”的摩斯码暗合。
匣子掀开时漫出的檀香混着铁锈味,半块羊脂玉佩躺在雪缎上,玉面裂痕间凝着暗红血痂,像是刚从人胸口剜下的信物。
“好巧。”
楚清婉指尖划过玉佩背面的“砚”字刻痕,三年前顾砚之“抱病不出”的传闻里,曾有暗卫在刑部大牢见过相似的玉佩,“上月在慈恩寺,顾二公子袖口的墨渍,倒与这血痂的颜色一般无二。”
管事的眼皮猛地一跳。
楚清婉垂眸望着匣底暗格,那里整齐码着七张薛涛笺,每张笺角都染着不同深浅的红——分明是用活人指尖血浸过的试笔纸。
她忽然想起前日在顾明轩袖口瞥见的兵图,险峰处的朱砂点,竟与玉佩裂痕里的血痂走向完全吻合。
“父亲可记得,景和十七年宫变时,”楚清婉转身按住楚明修发颤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画过玄铁匣的锁纹,“先皇用血手书的圣旨边角,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云雷纹?”
楚明修的瞳孔骤然收缩。
十年前顾老夫人送来的婚书里,那道渗血的玉玺印,此刻正与匣中玉佩遥相呼应。
楚清婉从鬓间取下金步摇,拧开最里层的药仓,三粒藏红花丸混着苏木粉滚落在帕子上——这是她照着《千金方》配的“假经血散”,遇热即化,色泽比真血多三分艳,却少两分腥。
“劳烦管事稍候。”
楚清婉将帕子覆在婚书上,指尖按住玉佩裂痕,“当年先太夫人以血祭佩,护得两家三十年荣宠,如今清婉虽无先人的胆识,却也知‘同心’二字,需以血墨重书。”
暖香混着药气漫进匣子,楚清婉看着苏木粉渗进玉佩裂痕,在雪缎上洇出蜿蜒的红线——那轨迹竟与玄铁匣锁纹的机括走向分毫不差。
当她揭开帕子时,婚书上“顾楚联姻”西字边缘,正晕着与玉佩血痂相同的暗红,像极了十年前先皇按在圣旨上的指痕。
“好、好个经血浸笺的吉兆!”
楚明修猛地拍案,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在玄铁匣上,却被锁纹迅速吸干水渍——这分明是北疆将士用来传递密信的“吸水铁匣”,寻常茶水倒在锁纹处,会显出血写的密令。
楚清婉看见顾府管事的喉结滚动,知道他此刻定在懊恼,为何没在匣中多放一张浸过矾水的密笺。
暮色漫进花厅时,楚清婉独自留在案前,指尖轻轻叩击玄铁匣的云雷纹。
三长两短的节奏里,锁扣“咔嗒”弹开暗格,露出半幅卷成细条的羊皮纸——正是三年前失踪的西北军防图,边角处“顾明轩印”的朱砂章,比慈恩寺所见的兵图印泥,多了三分血腥气。
“小姐,顾府的人走时,”茯苓捧着鎏金暖炉进来,炉中燃着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特意留了话,说下月十五,顾公子要亲往白云观祈福。”
楚清婉摸着羊皮图上凹凸的刀刻痕迹,想起顾明轩在荷塘救人时,指尖画过的“背水阵”弧线。
原来这具玄铁匣,既是顾府对楚家的试探,也是顾明轩对她的警示——那些藏在袖口的兵图、婚书里的血纹、玉佩上的裂痕,全是织就这张权谋大网的经纬线。
她忽然取过案头的《洗冤集录》,翻到“血渍辨伪”篇,用朱砂在空白处画下玄铁匣的锁纹。
当笔尖划过第八道云雷纹时,窗外突然响起夜枭啼叫,惊落满树梨雪——那些落在玄铁匣上的白花,竟在铁锈味中渐渐泛出青斑,正是接触过北疆毒铁后的腐坏迹象。
“去备些益母草膏。”
楚清婉将羊皮图重新塞进暗格,指尖擦过“顾明轩印”时,袖底的红笺纹路突然发烫,“明日我要去白云观,替‘未来夫君’祈福——顺便,看看那位病弱的顾大公子,究竟是真卧病,还是在暗室里,刻着与这玄铁匣相同的锁纹。”
月光漫过花厅槅扇,玄铁匣上的云雷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像极了顾明轩袖口翻卷时露出的断箭刺绣。
楚清婉知道,从她用苏木粉伪造“经血浸笺”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被婚书困住的棋子——而是握着装着解药与毒药的金步摇,在这盘朱门棋局里,开始落下属于自己的一子。
匣中雪渐渐融化,浸着血痂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楚清婉忽然想起十岁那年,顾老夫人将玉佩戴在她颈间时说的话:“清婉啊,这玉是用顾家媳妇的血养的,越红,两家的权势便越稳。”
如今她终于明白,所谓“同心佩”,从来不是两心相印的信物,而是两族将鲜血绞进权势齿轮的封印——而她袖底的红笺纹路,早己在这血色封印里,长成了能划破棋盘的利刺。